娘,昔日丙吉為相時,有車伕是邊塞人,嗜酒成性。有一回隨侍外出,酒醉後嘔吐車上。西曹主吏提意趕走車伕,丙吉說,因為酒醉這個小小的過失趕走他,他哪裡還有容身之地?不過是汙濁車墊而已,且饒他這一回。而後胡虜進攻邊塞,車伕為丙吉出謀劃策,退敵建功。可見,卑微之人也有可用之處。想孟嘗君囚居秦國時,三千食客束手無措,雞鳴狗盜之士顯名於天下。是以用人者,當不唯其人唯其才。”

她語聲清脆,口氣婉轉,雖是求情自保,卻不帶一絲一毫的諂媚。引經據典,侃侃而談,竟然讓太后生出一種錯覺——此刻不是在慈寧宮的起居小廳,而是在金碧輝煌的紫宸殿上聽取大臣的進諫。

她由四妃之一晉位太后,將才智並不特別出眾的三皇子扶正為皇嗣,自然有過人才智與獨特眼光。他人有沒有才智,只需聽上幾句,便就知曉。因此看著阮碧,頗有點心痛,怎麼會是個女的?又怎麼會跟自己有段恩怨?

盧宮令聽她半天沒有說話,抬起眼皮瞟她一眼,見她眉間一絲猶豫,便知道手裡這杯鳩酒是送不出去了。果然,半晌,太后一言不發地擺了擺手。兩名宮女識趣地上前,扶起阮碧,帶著她回了繡閣。

太后嘆口氣,閉上眼睛,手揉著太陽穴說:“素娥,我是不是老了?怎麼做起事情來首鼠兩端?”

盧宮令把酒遞給宮女,走到她背後,雙手按著她的太陽穴輕輕地揉著,說:“娘娘不是老了,娘娘是太在乎晉王了。”猶豫片刻又說,“說起來是晉王的不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他卻為一個女子與娘娘鬧開了。否則,又何至於此?”

太后驀然睜開眼睛,片刻,又閉上說:“你送她回去吧。”

盧宮令答應一聲,問:“可要派人看著她?”

“傳哀家口諭給阮弛,如果她跑了,唯他是問。”

“是。”

盧宮令行了一禮,退出起居小廳,到繡閣,冷聲說:“五姑娘,請隨我來吧。”說罷,轉身即走。

阮碧低低嗯了一聲,也不問去哪裡,站起來跟著她往外走。出慈寧宮,坐上軟轎,到西華門,換乘馬車,出了宮門,她心裡才“咚”的一聲,難道太后要放自己回玉虛觀?外面的謠言是她交待劉適之放出去的,但是以太后的才智並非無計可解,比如說帶她到宮外露個臉,謠言自然就會消彌無形。

馬車出西華街,向南轉入熱鬧的大街。阮碧這時可以肯定,太后並非要送自己回玉虛觀。玉虛觀在皇外西北,若是送自己回玉虛觀,理應向北出城門才是。那她究竟何意呢?她用眼角餘光留意著窗外,神情卻還是坦然自若。

盧宮令一直在冷眼覷她,見她始終面若平湖,不由地心生佩服。光這一份沉著這一份氣度,少有人及。想到這麼放她回去,有負謝貴妃所託,心裡不安。隨即又想到方才自己提到晉王的不是,太后身子一僵——大抵是不喜歡吧,以後可得小心一點,別再說令她反感的話。

馬車穿過熱鬧喧騰的大街,周圍的景緻漸漸變得熟悉,阮碧這才回過味來,這是要去槐樹巷的京西阮府。心裡不免又疑竇叢生,太后做什麼要送自己回阮府?想到回到阮府,滋味百般,不知道阮蘭有沒有聽從自己的勸告去揚州了?若是沒有,那也只能由她了。反正,自己替她一回,算是仁盡義至,從此互不相欠了。

正出神,突聽盧宮令冷冷地說:“五姑娘,阮府到了,你下車吧。娘娘吩咐我叮囑你一句,安份守己,好自為之。”

“多謝。”阮碧低低說了一聲,鑽出馬車。抬頭一看,渾身一震。

只見阮府的門匾上掛著白布球,門前的大紅燈籠也換成白燈籠,就連門口蹲著的兩頭獅子也披麻帶孝……如此隆重其事,死的定是家裡長輩。怪不得太后要送自己回來,原來是逼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