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西北側蘇軍的狙擊之前,他的情緒基本上還是能夠控制的,不願相信心底湧出的那種不祥的預感的。然而隨後最不希望發生的事變發生了,634高地上響起了槍聲。一直籠罩在634高地地區的沉寂被打破了!1排2排的隊伍從前面退潮一樣壓回來,猛地,商玉均眼前那層黑色紗幕變得厚重而真實了!

他本能地感覺到,在一號嶺南大坡奔走時他只要能躲過蘇軍的子彈就夠了,現在不同,他和全連要迎著蘇軍的彈雨衝上去。

此時的他需要運用全部的生命感覺去應付眼前的事變,他的行動就不再被正常的和深層的理性思維所支配,而僅僅為求生的衝動和一個排長的責任感所左右,全部生命意識也一概被阻隔到由驚恐凝結而成的感覺意義的冰層之下。這冰層開始還很薄。等他帶全排出了632、633高地間的嶺谷,禿鷲嶺方向諸高地及634高地那座四面懸崖的主峰接連撞上眼簾。它在他的生命裡就變得異常厚重了!

戰爭就這樣迅速改變了一個人。商玉均此刻既然已無法思考,他就不再是原來的商玉均而成了另外一個人了。世界在他只剩下一個個不斷出現的威脅和危險,他生存的意義也僅限於躲開這些危險和威脅,或者消滅這些危險和威脅了;過去他做每一件事情總要經過一番書齋式的沉思冥想,現在他生命中沒有這種障礙了;他成了一個新人,一個僅在生存的意義上存在而非在思考生存的意義上存在的人;隨著戰鬥程序的發展,他還成了一個被自己的理性完全拋棄、真正屬於戰爭需要的人。

由於634高地主峰給予他的第一印象異常猙獰,跨過633高地東南側山腿稜線時商玉均就意識到了危險的來臨。剛剛跟隨成玉昆到了高地東北側窪地中部的卵石圈背後,槍聲就響了。他看見一道青煙,“嗖嗖嗖”地從自己身邊草地上劃過,馬上一個滾翻,躲到一塊卵石下面。恐懼讓他的腦袋登時脹大,於是雖然眼睜睜地看到跟在身後的一個人——運動途中跑進3排隊伍裡來的炊事班長——被接著打來的第二串子彈擊中,倒下去,內心竟沒有感覺到更大的震動。又一長串子彈順著他身體右側的草地潑灑過來。商玉均閉上眼睛,一瞬間內心裡湧滿了絕望。這串子彈擦著他的褲管掠過,將腳邊一叢灌木的枝條齊齊削去一截。睜開眼睛他的注意力又轉移了,就在他身邊。剛才蘇軍的子彈掠過的地方,出現了一塊半圓形的黑石頭,讓他的驚恐變得無以復加的是它居然是一塊會爬動的黑石頭!忽然它不動了,“叮叮噹噹”地為商玉均擋住了一串來自西方大鼻子峰山腿的子彈。接下來它又動了,慢慢地向倒在商玉均腳後的炊事班長爬去。

他終於看清了:它不是一塊黑石頭,而是一口倒扣的行軍鍋;也不是這口行軍鍋在爬,而是身背行軍鍋的炊事兵於長貴正冒著彈雨向炊事班長的遺體一寸一寸爬去,試圖為後者做些什麼。

商玉均清醒了些,真正理解了炊事班長的死,簡單的驚恐裹挾著悲憤,猛然堵上了他的咽喉!

爆豆般的槍聲中,一個人爬到他身邊來,聲嘶力竭地喊叫著:“”排長!排長!你聽!……連長用小喇叭調我們呢!……排長,連長命令我們去高地西北側打狙擊!……”

商玉均已經聽到成玉昆的指揮喇叭發出的聲音,卻沒有一下認出衝他叫喊的人是誰。他看到的只是一張奇怪的、被驚恐和激情扭歪的臉。左腮上一道口子正汩汩地向下流血。那個人看出了他眼中的迷惘,瞪圓了雙眼,大聲報出了自己的姓名:“排長!我是呂立偉呀!……”

商玉均認出了呂立偉,心中的驚恐和悲憤一起湧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