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星期日,育臺將畫冊取出重讀,翻到一頁,以前多次翻閱,好像都湊巧錯過,是以這一頁圖文是完全新鮮的。

照片是他們父女坐在早餐桌上的背影,育臺連照片是什麼時候拍攝都記不清楚,看紀元小小肩膀,可猜想那時她大概只有三歲多點。

短短文字道盡雅正內心苦楚辛酸,但,卻沒有怨懟,她這樣寫:「這是世上我最心愛的兩個人,離開這個世界後,如果可能的話,精魂也許會回來探訪:紀元,鞋子合腳嗎,紀元,同學們對你好嗎,還有,育臺,公司利鈿可合理?一年一度看牙醫的時間又到了……世上所有女子都擺脫不了這種瑣碎的心事,可是,我卻不得不提早棄權,然而,在時間無邊無涯荒原裡,十八歲同八十歲是沒有分別吧……」

育臺合上冊子。

他的心底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靜。

過一刻,桑琳來了,帶著功課,與育臺討論,她的講師在某個論點上令她生疑。

育臺如此教育她:「他們這種終身在學校裡講理論從不加以實踐的人很有一套怪論,不要去駁斥他,我來告訴你在真實世界裡這種個案的首尾,記住,在他們面前,照樣必恭必敬,切勿露出端倪。」

桑琳笑了,「沒有你真不知怎麼辦。」

半晌,育臺說:「我也是。」

可是,他們仍然沒有結婚。

過了一兩年,大家也就接受了他們這種未婚夫妻的關係。

只除了郭氏夫婦。

他們試探著問桑琳:「是因為李育臺不願行禮嗎?」

「不是,問題在我。」

「為什麼不結婚?」

「還沒準備好。」

「一下子就三十歲了。」

桑琳微笑,「不會一下子,每年照樣公平地,一天一天過。」

郭太太說:「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

桑琳卻感慨地想,可是做人總是會吃苦,不管老人怎麼說,年輕人聽不聽,做人總是有些什麼地方意難平,慼慼然。

承認這是個事實,日子也就照過。

與李育臺在一起的日子,她長大得特別快。

郭太太問:「你是跟定了他吧?」

第一眼看到李育臺,郭桑琳就知道他便是那個他。

他外表英俊斯文,有學識有事業、氣質憂鬱滄桑,正是桑琳自少女時代就喜歡的那種型,她立刻愛上他。

是,他受過重傷,可能永遠不會復元,可是桑琳這樣想,不如此,她說什麼也不會得到他。

想到這裡,桑琳悠然。

時代進步得很厲害,現在,嫁一個帶著孩子的鰥夫,不一定表示要做別人的後母,即使同住,關係也似朋友,談得來便多說兩句,合不來則容客氣氣。

紀元同姑姑說:「桑琳自己也還在讀書,功課緊得很,她說讀得她掉頭髮。」

育源吃驚地問:「為何自討苦吃,未婚夫是建築師還不夠嗎?」

「我也不知道,也許她將來想與爸爸合夥做生意。」

育源說:「畢業可神氣了。」

紀元問:「有無不吃苦便成功的例子?」

「決無。」

紀元氣餒,「我早知道每個大人都會那麼說。」

「這是真的。」

「每個大人都那麼說。」

「下個月你十歲生日,想要什麼,說給姑姑聽。」

「你可否叫媽媽回來?」紀元猶自不心息。

「不,不幸我沒有那樣的本事。」

「可否叫媽媽託夢給我?」

「我也辦不到。」

「那你可以做些什麼?」失望了。

育源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