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他讀小學時經常鬧革命,其實鬧革命就是不上課——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不上課更幸福的嗎?更幸福的是他們不怎麼考試,更更幸福的是要是哪個蠢材考試太好了還得挨批,這真他媽的太棒了,我們班裡所有的學習尖子都應該送回那個時代批倒批臭。直到今天,我老爸嘴邊還掛著這四個字,只要是他受到工商、稅務、警察或什麼部門的氣,就會惡狠狠地嘟噥著,要在當年,早他媽的被我們“批倒批臭”了!

唉,我命運不濟,沒趕上好時代。

我像一條喪家之犬,垂頭喪氣地跟在老爸後面,有那麼幾分鐘,我竟然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個奔騰5。當走到電子城後門的停車場,上了老爸那輛小破車,我才想起被我扔在路邊的奔騰5,謝天謝地,她沒有看到這輛小破車,否則我絕對無地自容。

母親已經坐在車裡,臉色也像老爸那樣嚴峻。我這才明白大事不妙,以往都是老爸對我單打獨鬥,今天連母親也上陣,看來事態嚴重。我老老實實地坐進車裡,母親用憐憫的目光瞥了我一眼,那表情就像五分鐘後我就要被槍斃。

老爸對我母親說,好啦,你去看攤吧。

母親一面下車一面嘆氣,唉,這兔崽子,整整耽誤了一天沒開張。

我父母在電子城裡租了個小攤位,小得只有半張床那麼大——電子城所有的攤位都小得這麼可憐,一個挨一個擠得絕對是馬蜂窩或螞蟻窩。可父母把這個螞蟻窩當作宮殿,從早到晚輪流縮在裡面原地打轉,他們盡心盡力,將所有奇形怪狀的電子零件擺弄得井井有條。這種井井有條地擺設對我不利,因為有時我也跑來站攤,遇到不要發票的顧客,我就可以將賣到的錢裝進自己的口袋裡。但這可恨的井井有條——即使是少了一個螞蟻那麼小的電子元件,老爸也會洞察秋毫。後來父母絕對地不讓我站攤,他們說這會讓我分心,影響學習。我疑心他們是怕我偷著賣錢。不過,在螞蟻窩裡站攤絕對是鎖在囚籠裡,為了嫌幾個破錢,犧牲太大,有一次顧客多的時候,我無法離開,差點尿在褲子裡。

現在,老爸開車拉我回家,一路上他一聲不吭,這令我更加膽戰心驚。歷史的經驗告訴我,他越沉默就越可怕,這就像暴風雨來到之前的沉寂。車在路口等訊號的時候,我已經聽到老爸壓抑的喘息聲,猶如火山要爆發之前的低吼。看來今天我只能是視死如歸了。

意外的是,老爸並沒有咆哮,進了家門後,他甚至先從容地點燃一支菸,從那拙劣的煙味兒,我就知道那是最便宜的牌子,說不定還是假貨——假煙更便宜。說起來老爸挺可憐的,他為了省錢從來都是抽這種雜草一樣的東西,連稍微貴一點的也捨不得抽一口。別看我才學抽菸,可已經抽過60塊錢一盒的大中華。不過,老爸口袋裡也揣著大中華,那是在見到工商、稅務和客戶時,才忍著心疼拿出來的。母親覺得這樣不妥,一旦讓人家看出來會成為笑柄。後來老爸更巧妙,他將雜草一樣的劣等煙也裝進大中華盒裡,這樣,他掏真大中華給人家抽,自己抽假大中華,讓人看出都在抽大中華,很氣派。為了怕掏錯了,他右邊的口袋裡裝著假大中華,左邊的口袋裡裝著真大中華。

我為此很瞧不起老爸,我認定他這種小家子氣,永遠也做不成大經理。

老爸抽足了幾口煙後,竟然還從容地喝了一口涼茶,然後才將目光投向我。

他問,那個妖精是誰?

我吃驚地抬起頭,妖精!什麼妖精?

老爸猛地抬高聲調,別他媽的裝糊塗,那個露著光光大腿的妖精是誰?

我和老爸絕對有若干個代溝,但最主要的代溝是審美,凡是我認為漂亮的,他一律說是妖精,說是烏七八糟;凡是他覺得美的,我也一律噁心。對奔騰5這樣靚麗的女孩子,他也如此——這絕對的沒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