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更是為了尋找年少時遺落在這裡的那些屬於傘郎,屬於桑眉與陽子的舊夢。他那時好年輕呵,一身青布長衫,有時挎著背籠,有時挎著傘袋,手上也擎著一把紅紙傘,一聲高一聲低地吆喝著沿街叫賣,走過這一條小巷。桑眉在這日本人的小洋樓裡做花娘,而陽子才不過十三、四歲的好年紀,她們親姊熱妹就像姐妹花,總是一邊繡花一邊朝這巷子口東張西望,聽見他的吆喝就從窗戶裡探出頭來。所有的恩怨都是那時候結成的,一把紅紙傘,改變了每個人的命運。

無數次地,啞叔試圖推開院門,去拜見曾經的親人,無論是小桃紅還是陽子,她們和他不僅僅是至親而且是至愛。想當初,當他準備重整旗鼓在廢墟上重建商字號傘店的時候,他得到了小桃紅的傾囊相助。她是桑眉的母親,資助傘店可不僅僅只是為了母女情分,那裡面有恩吶!還有陽子,那一夜的夫妻情分使他們不再只是一對苦命的鴛鴦,她更是他女兒的母親。

只是啞叔再也沒有勇氣向她們展示自己的鬼模鬼樣,醜陋嘴臉。

怎敢告知這一切,怎敢面對這一切,怎敢……失去這一切?

樓外殘陽紅滿,樓內春歸何處,都不是他自己的事了。只有固守墓園,靜靜地,一十六載過去。卻不知,一夜間,女兒丟失了紅紙傘。

“再也找不到了,再也回不去了。”

秋曉不再喜歡白顏色,她說:“我喜歡綠衣裳。”

3.眉嫵

桑眉夜夜入夢。

在夢裡,她對秋曉說:“我是桑眉你記住了嗎?”

秋曉說:“記住了,我喜歡你的綠衣裳。”

桑眉笑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早就知道。”

秋曉說:“我們不是剛剛才認識的嗎?你竟然……早就知道?!”

桑眉又笑了:“我們是剛剛認識的嗎?剛剛才認識!”她學著秋曉的腔調,竟然學得惟妙惟肖:“嘻嘻,剛剛才認識!”

秋曉被她笑得怪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

桑眉說:“秋曉,我教你學繡花吧。”

秋曉搖頭:“不,我不喜歡繡花。”秋曉說:“人家都說那是舊時代的小姐們才幹的事,我是新人,不想學。”

桑眉有點失落:“噢,新人,不喜歡了……”

秋曉看著她的樣子她的表情,不知道自己那句話說錯了,心裡怪難受,也很不安,就問:“桑眉,你怎麼啦?”

桑眉突然煩躁起來:“不要,不要喊我桑眉!”

秋曉惴惴地,怯怯地:“那我喊你什麼呀?”

桑眉的聲音幽幽地:“我比你大,大很多很多呢,比你媽媽還大,大很多很多呢……”她止住了,不說話了,忽地,又抬起頭:“你就叫我花娘吧!”

秋曉說:“花娘,好奇怪的名字。”

桑眉又嘆了口氣:“唉,不是‘舊時代’了,沒人知道了。”嘆息聲裡有著無盡的失落,無盡的惆悵。

許久,才又說:“秋曉,我給你講故事好嗎?講綠衣裳和紫衣裳。”

秋曉急忙打斷她:“我可不喜歡紫色的衣裳了!我不想聽!”

“你一定得聽!”桑眉沉下臉來。

“就不聽!就不聽!就不聽!不聽!不聽!”

秋曉跑了,夢也醒了。睜開眼睛發呆時秋曉才想起,又忘記討回紅紙傘了。借去很久了,總也不還,總也不記得問她要。秋曉回味著她在夢中告訴她的名字“桑眉”,順手寫在牆上,想了好半天,竟也寫了滿滿一堵牆,密密麻麻地,都是“桑眉”。又寫“綠衣裳”、“紫衣裳”、“花娘”,又寫滿了另一堵牆。

啞叔看見了,嚇了一跳,也緊張的不得了,心裡知道他這寶貝女兒一定是中了邪了,或者病了,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