唸叨,兩隻腳卻不由地跟了下去。

西邊,兩箭開外,水旱相接的地方,人頭攢動,塵土飛揚,似乎正在僵持爭執著什麼,說話聲,哭泣聲,喝斥鞭撻聲,不時被風吹過來。

王利賓凝住腳步,遲疑了片刻,終於覺得還是過去比較妥當。

“砰!砰砰!”

幾聲驚天動地的槍響驟起,隨後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只一剎那的功夫,這寂靜便隨即化作恐怖的潮水,洶湧著倒捲過來,王利賓還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便被這潮水裹脅著,一路踉蹌逃了下去。

“了不得啊,這張軍門見大家不肯讓路,竟然下令開槍,死了三個人,一個秀才,兩個族老,年紀最小的也有五十多了啊!”

“他不是朝廷命官,還什麼‘巴圖魯’麼?這槍不打長毛,不打槍船土匪,怎麼打起規矩本分的良民來了?”

“呸,就這份膽子,還XX什麼勇將,這江南大營能撐這些年,也實在是長毛無人。”

“別說了,快跑吧,一會兒這幫兇神可就下來了!”

……

七嘴八舌、連籲帶喘的哭罵聲、抱怨聲,隨著人群的散去而漸漸地消散了。林正朝跑丟了一隻鞋,圓頂小帽也被槍子燎出一道不深不淺的烙印,抱著腦袋,跑得比誰都更快些。

被踏作一片狼籍的田埂上,如今只剩下王利賓一個人,悵然地凝望著遠方春藹裡,那若隱若現的城堞。

他便這樣痴痴立了好久,從懷裡拽出那張大紅拜帖來,慢慢一點點扯碎,拋進了田邊的水窪裡。

遠處天際,忽地一亮,很快被火光染作半邊通紅,是那些沒有隨張玉良逃走的兵勇,在焚燒城外的民居吧?

幾點冰冷的雨珠無聲地打在他臉頰上,幾聲轟隆從西邊滾過,也不知是春雷,還是長毛開始攻城的炮聲。

註釋:

1、和大人:清欽差大臣、江寧將軍、督辦江南大營軍務和春;

2、何大帥:清兩江總督何桂清,怯懦庸鄙,聞江南大營兵敗,一路逃亡至上海租界,被清廷革職,處以斬監候,竟躲避不出;

3、王氏十二家是當時往來蘇州、上海和日本長崎之間的民間商船組織。

………【(四)】………

“勿得了哉,十三號晌午辰光,長毛進得蘇州城,徐中丞逃勿脫,上吊死哉!”甪直鎮虹橋的橋頭上圍了一大群人,城裡埠頭當腳力的吳家阿七站在圈心,一面連籲帶喘地講說,一面不時心有餘悸地回頭看一眼蘇州城的方向:“長毛多哉,紅馬甲、黃馬甲,滿街廂長槍黃旗,潮水一樣,數也數勿清……”

茶樓裡的長衫客們遠遠地聽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也不知該算氣憤還是懼怕,也許兩樣都有一點罷?

“聽說長毛毀謗大成至聖先師(1),把詩書叫做妖書,不論讀的人、藏的人,都要殺無赦呢,怎生是好,怎生是好,阿彌陀佛……”

“噓~~~年兄糊塗啊,你曉得麼?便適才那聲‘阿彌陀佛’,被長毛頭子聽見,便是點天燈的頭等死罪,小弟聽從金陵逃出來的遠房親戚說起過,千真萬確!不過也別太擔心,聽他講,新長毛或者有些胡鬧,這老長毛還是頗講些章程的,只要納貢、掛門牌,散團練,就秋毫無犯,比官兵好伺候多了。wWw.23uS.coM”

“納貢?那不是資匪了?年兄飽讀詩書,如何講得出如此無君無父之言?”

“好好,就算我說得不對,老弟既如此慷慨激昂,想來有什麼好辦法了?”

“我、呃、哦,正朝老兄年高德劭,您說罷,該如何?”

林正朝坐在角落裡,若有所思地咬著南瓜子,聽得有人喚他,手一抖,茶水潑出,打溼了胸前一大塊長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