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康王抬起頭來,卻待爭辯幾聲,航王一擺手:

“我不聽你的調調兒,我來問你,二打杭州時候,第一個登城的就是你罷?那個抓了又放掉的妖朝紅頂子大官米興朝,他的寶馬也歸了你罷?叫你出隊你不出,是想讓蘇州城變成杭州城呢,還是你娃兒自個兒想嚐嚐當米興朝的滋味?”

見康王也低下頭去,航王扭頭看了看臉色忽一陣兒紅、忽一陣兒又白的寧王,悠悠嘆了口氣:

“你,唉,你真是那個死守嘉興城的綾天豫?在紹興兩敗洋鬼子,打死勒伯勒東和定齡的獨眼龍?”

寧王瞪著一隻獨眼,拔刀而起:

“航王叔,莫再羞臊小侄了,今日此刀為證,須叫殘妖和洋鬼子見識獨眼龍的威名!”

航王含笑點頭,轉身對帥案拱手道:

“娃兒,慕王千歲,你就鋪排號令罷。”

慕王斂容道:

“是。納王弟,爾同習玖同守省城,隨時靈變救應;寧王弟,爾充先鋒破陣,各王弟各將俱隨本藩出隊,忠王、侍王已知會揚王、來王、佑王和常州護王、海寧會王分途進剿,此番誅妖,有進無退。”他略頓了頓,又道:“航王叔,您老人家就坐鎮省……”

航王一口白鬚陡地乍起,怒道:“你這娃崽,瞧不上我這把老骨頭咋的?我隨東王、翼王、羅丞相破陣時,你還沒那管槍高呢。再者說,此番洋鬼子火輪船利害,說起水戰,你們哪個比得過我?”

說畢,緊了緊打了好幾個結的黃腰帶,不待慕王發令,一轉身,大步流星,奔出殿外。

納王等四王更不多言,領令而出。

吳習玖看了看慕王,似乎想說些什麼。慕王輕輕拍了拍他肩頭:

“莫再多言了,忠王不是常說‘如欲奮一戰而勝萬戰,先須聯萬心以作一心’麼?只要退得殘妖,救得無錫、省城,何事不可商量!”

吳習玖臉上掠過一絲憂色,正待再言,慕王已一陣風似的出殿上馬,黃旗簇擁,倏忽遠去了。

“只要退得殘妖,唉,只要退得殘妖……”吳習玖喃喃著,夕陽照耀下,他臉上的幾道新傷,顯得分外刺眼。

出隊了,諸王、天將、朝將、神將、主將、六爵,一面面旗幟無聲地飄揚著,和往常相比,官多兵少的隊伍裡,少了些許風琴洋傘,多了些許槍炮刀矛。

慕王早已摘了頭巾,用五色絲線盤著大辮,手裡提了杆大喇叭口短洋炮,一馬絕塵,賓士在佇列前面,他的臉上閃著堅毅燦爛的神采,彷彿什麼洋炮、殘妖、火輪船,都不過是馬蹄下蕩起的浮塵一般,望著他的背影,將士們彷彿一下忘了洋鬼子的厲害,忘了一連月餘的一日兩頓薄粥,就連身後的大旗手,也不由高高挺起了胸膛。

送行的納王控著馬,不緊不慢地走著,雖說是送行,可他卻總低著頭,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麼;康王騎在那匹從清朝總兵米興朝那裡得來的寶馬上,忽而雙眉緊鎖,忽而嘴角含笑,不時還低聲自語兩句,惹得馬後打扇的小把戲不時揚起小臉,不認識般地打量自己主人兩眼;比王一面催促著趕路,一面不時回頭望一眼婁門,偷偷地嘆上一兩口氣。

一彪馬隊急掠而過,寧王結束整齊,怒馬橫刀,麾下健兒,旌旗長槍,一片火紅,路上兵將,路邊行人,都不由地喝起採來。

寧王左手撫胸,摸了摸貼身藏著的一尊小玉佛——那還是自己從紹興帶來的貞人,適才偷偷塞在他懷裡的——,旋即定定神,緊攥住鞍前那口九尺九寸長、六十一斤重的春秋刀。

一簇小舟頂著涼颼颼的晚風,從塘河上破浪駛去,為首的七牙三板上,航王大旗在桅尖高高飄拂。

天色漸漸地黑了,旌旗去處,烏堤斑駁,水色蒼茫,望不盡的月地霜天。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