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向空中望去,運輸機、無人機、重型直升機,如同蜂群一般,從四面八方飛來。

救援終於到了。

時間

我回到了託養所。

看到訊息時,鍾長訣正在前往卡拉頓的專機上。

他猶豫許久,要不要像回覆那條語音留言一樣,發一句“好”,最終還是關掉了螢幕。

如果他回覆,祁染可能會繼續發託養所的生活,接著聊下去,他們會回到從前——那無數個晚上,祁染跟他夜聊,把他當做鍾長訣的時候。

那記憶刺痛了他。

何況,即使他們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聊天,又怎樣?問題兜兜轉轉,仍然回到死者身上。

他恨不得把這個身體,這個面龐撕碎,真的恨不得。與那個死人有關的一切,他都不想要。可失去了這些,他又能是誰?就算他把面容毀掉,他能把記憶、思考也抹消嗎?

他終究無法作為自己活著,終究無法作為一個獨立的人被他所愛。

他這樣一會兒望螢幕,一會兒眉頭緊皺,傳令官在旁邊看得心中暗歎。

鍾長訣為何出逃,只有夏廳的幾人知道。而在傳令官看來,可能、也最不可能的原因,就是情傷——鍾長訣帶著祁染劫機逃亡,又將祁染拋下,獨自回來,怎麼看都與那個年輕人有關。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傳令官絕不相信,將軍竟然為了愛情癲狂至此。

藉著送檔案的機會,他又仔細觀察鍾長訣的表情——陰沉得讓人心驚肉跳。

“將軍,”他猶豫半晌,開口說,“祁先生去哪了?”

鍾長訣看了他一眼,低頭翻閱檔案:“回到他想去的地方了。”

傳令官為難地看著上司:“將軍,要不您把他調到卡拉頓?他還是您的秘書,您常駐前線,其實他有過來的名義。”

鍾長訣盯著檔案,從側面,傳令官能看到,那臉上轉瞬即逝的、蒼白的笑容。

“算了。”鍾長訣翻過一頁,在上面簽字。

前線確實危險,傳令官問:“您怕他不想來?”

“不”,鍾長訣說,“他一定會來。”

“為什麼?”

“因為他覺得他欠我。”

從一開始,祁染來做他的秘書,就是出於虧欠。祁染把他獨自拋在了曠野中,周圍危機四伏,沒有人支援他,更沒有人尊重他。

於是祁染來到他身邊,給他支援和安慰。祁染不喜歡欠人情,這輩子誰都不虧欠,唯獨虧欠他。

在這虧欠裡,祁染居然又增添了新的債務——犯了和當初一樣的錯誤,錯把愛給了他。

於是愧疚之情倍增,到了共生死的地步。鍾長訣敢保證,他提出任何要求,祁染都會同意。毫不猶豫。

曾經有那麼一刻,他是想相信,他們之間有真正的愛的。

在那個小屋前,祁染曾經追上來,攔住他。那時候,他以為,他是想挽留他,他會說他愛他。

如果他真的說了,他會轉身回去。

可他最終說的那三個字,是對不起。

對不起。

他對他最鮮明、最急迫的感情,終究還是愧疚。

只要他說要走,祁染就會放他走。

整場對話,或者爭吵裡,對方從沒說過“愛”字。

感情沒有達到“愛”的地步,就不會說“愛”。

這個人真的,真的,很不會說謊。

那麼,鍾長訣想,就停在這裡吧。他知道這個人平安就好。

他回到了前線,終端卻一直開著,每天,他都能收到一條訊息。有時是生活瑣事,有時是對時局的感嘆。每晚,看到這條訊息之後,他就能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