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的記憶一一理順。

他想起一座破舊的福利院,乾瘦的小孩擠在狹小的房屋裡,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在院子裡玩泥巴,有時候趁老師的不注意,也會偷偷從後邊圍牆下的狗洞裡偷溜出去,跑到綠意蒼茫的後山胡鬧。

他也想起了一個叫顧明緒的女人,想起他牽著年幼的自己走出冰冷的實驗室,想起她一句句地說:“人不會永遠是孤身一人的。”

他還想起了大雨滂沱的泥塘,炮火交織的太空,還有炙熱烈陽下在他身前的那個人,和枯川渡口的那個吻。在到後來,毫無預兆的分別,漫天的硝煙刺鼻,他心狠手辣地引爆最後一臺機甲,帝國歸順,他可以回家了……

他想起自己最初的時候,其實並不叫這個名字。

他自出生時,便被遺棄在了約克星的一家福利院外。

喻凜生活的世界,和第三個世界的背景些許類似,聯盟籠罩了五大星系,但幾大星系各有各的矛盾,外部還有帝國掌管的星球虎視眈眈。

約克星是第二星系中最偏遠的星球,與第三星系接壤,資源匱乏。生了小孩又養不起的父母比比皆是,福利院中多的是與他同病相連的夥伴。

福利院在一座名叫寧康山的山上,他又是當年福利院收養的第三個孩子,所以他叫寧三。

最開始的幾年,福利院還能仰仗於微薄的資金苟延殘喘,直到後來院內的老師相繼離開,連校長都三天兩頭見不到一次。他們斷斷續續餓了幾天肚子,後山結出的果子又酸又澀,還不能果腹,喻凜和幾個年紀大點的小孩跑到了山下,在菜市場的地上撿了些菜葉,又翻遍了垃圾桶,煮了一鍋黑糊糊的東西勉強吃了個飽飯。

但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他們便被人接走了。

那地方離福利院不算遠,隱沒在更深的山林之中,看不到外部的機甲車將他們直接送入了建築的內部,再睜眼時已經是純白一片的房間裡。

福利院的房間不多,空間也很小,時常是十幾個人擠在一塊,幾乎沒有多餘的空隙,晚上睡覺時鼾聲、夢囈、汗臭交織在一塊,無處可逃。

可是在這個地方,喻凜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房間。雖然房間裡沒有一個人,他也出不去,但每天的食物都有人送到門口,透過天窗還可以看到外面白日湛藍的天和夜晚亮晶晶的星星,偶爾還能看到停在欄杆上的鳥。

他有時也會聽到門外說話的聲音,他們會開啟房門帶一個人離開,有時候是一天一次,有時候是兩天一次,喻凜記不太清,不過被帶走的人都沒有回來。

終於有一天,他的房門開啟了。

他跟著那個人走過狹長的走道,進入一間寬闊的實驗室中。牆壁是冷調的銀白,在燈光的映照下泛著寒光,地面乾淨得能反射出天花板上整齊的光帶,巨大的儀器坐落在房間的中央,透明的操作面板上數字與圖表不斷跳動,他聽從指令躺上儀器下方冰冷的床,束縛帶縛住了他的四肢與脖頸,針尖從他的面板上扎進,不知名的液體推進血管。

喻凜的意識陷入了昏沉,此後的一切都如同鏡花水月一般。

來往穿行的人像夢,他們驚訝的歡呼聲也像夢。

他再沒有回到那間屋子,但也沒有看到在自己之前來到這裡的人。他像是一個旁觀者、一臺攝影機,冷漠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卻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不知過了多久,他見到了一個熟人,他們曾經一起到食堂裡偷過牛奶,見到他時,那人興奮地衝上前抱住了他,可喻凜卻連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都不知道。

他們從自己的血管裡抽出了一管血,比起第一次注射時的疼痛,喻凜此時已經毫無感覺了。他靜靜看著自己的血進入儀器,分離出的液體又加入別的東西,重新注入那個小孩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