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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坐在後座的我倆,默然不語,
我裝作睡著了,當他替我披上外套,我只“嗯”了一聲,想著他今天那番表白,膽小的我卻遲遲不能答覆。
他三十三歲,曾經狠狠地失戀過一次;六年來不再戀愛,默默品嚐一個人的孤單,都已經那麼習慣、那麼淡然了,但在那冬日的小山坡上,當我們坐在落葉鋪成的草地上,他卻開口問我,是否有資格成為我的情人?我只低頭說我不知道。
他這勇氣是如何鼓起的?而我這猶豫還有什麼理由?我真的想不出來。
於是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他愣了一下,沒有掙脫,任由我握著,偶爾跟前座的司機說話,偶爾撫弄我的掌心。
我繼續裝作睡著,有時閉上雙眼,有時望向窗外,其實只能感受到他的溫度。
在這一刻,應該就是我幸福的顛峰了,我如此想著,眼眶有點發熱,心頭微微顫抖,因為我正在幸福的顛峰上,甜蜜得都有些發疼了。
從新竹這橋回到臺北的路途,不過一個多小時,感覺即像人生中漫長的一段,我們依然沒有言語,只是經由雙手的輕撫,來傳達那份暗暗的默契。
如果分手就是戀人的別離,那麼,現在我握起他的手,鄭重宣佈:我戀愛了。
從來我都覺得自己像個悲劇女主角,才一開始就會想到不幸的結果,然而不管日後多少波折、多少眼淚,我不後悔在這夜握起他的手。
因為,我曾到過幸福的顛峰。
我有一個大盒子,裡面有很多小盒子,每個小盒子,就是我的每一段過去。
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樣,只要開啟其中一個盒子,所有迷惘的、熟悉的、遙遠的、脆弱的心情都要跑出來,整間屋子充滿了湖浪的聲音,一波一波,讓我在往事的襲擊中暈眩起來。
所以我很少開啟那大盒子,所以我讓愛貓睡在那上面,存心刻意忘了它的存在。
只有在夜深人靜、怎麼也睡不著的時候,我才會允許自己,踏上那回憶的沙灘,一步一步尋找當年的足跡。
不過不管怎麼樣,不管我開啟了或是關上了盒子,就像那古老的神話一樣,至少我還有一個希望,那就是:再找下一個盒子的主人。
提起筆,仍是最想寫給你。
解開我的發,遙望遠山多麼連綿,或許順著那連綿而去,我能握住你隔夜的溫柔,雖然冷了,仍可炙出我喉頭的哽咽,既然夢已碎得不及後悔,就讓我崩離吧,蓮蓬頭下的哭泣,淚河湍急,心頭溼遍。
如今,我們都找了最近的肩膀依靠,本就不是能寂寞太久的人,只得枕在別人懷裡想你,或許這就是存在的荒謬,誰叫需要體熱才能入眠的我,是個早已失卻溫度的人。
和你的對手戲,從來只有擦身而過,但怎會繞了一圈,才知道自己是圓周,而你是圓心,既永遠交會不了,也逃不出你的領空。
在你的天堂裡流浪,我是一朵吉普賽的雲,飛不出這片自由的情結。還不想被滌清,也無力和誘惑打上一場硬仗,只要有人肯呼喚,我便隨風翻飛而去。
或許哪天我儲夠了眼淚,才能落到大地如你的懷抱。但過了多久?我那輕盈的天性又被蒸發上空,繼續做一些流浪舊事。
流言們將不偏不倚擠進你雙耳,並教你以一種包含的嘆息來記得我,是的,別忘了我,既是殉道者也是叛教者的我,不過要你多看一眼,便能舞得如落花繽紛。
春天沒有你,詩意仍然開得很齊,像一首輓歌,太美以致不能長久。飛飄的詩行裡,哪一句才能打動你,打動命運?
如果生命定不斷的淡忘,為何又要叫我曾經記得?站在你的光圈裡,我是否造成了自己的陰影?我再不能為誰寫詩了,二十歲以前寫給你,之後便給了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