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才知許多英文自拉丁文衍生。」

「我有同學會說拉丁文,古時歐洲僧侶用深奧拉丁文挾以自重,以示與眾不同,經文亦以拉丁文抄寫,信徒要靠他們才能獲得資訊。」

「後來有一個叫馬丁路德的人站出來說公道話——」

我笑,輕輕撫她頭髮,「你真可愛。」

她撣開我手,嬌嗔說:「你別把我當低能兒。」

「我哪裡敢,你最聰敏不過。」

「你這樣看我:聰明?說一個人聰明,未必是稱讚他。」

我握住她的手,「讓我告訴你王家的故事。」

「我愛煞王家鋪子:小小一塊磐石,一個避難所。」

「我是一個讀歷史的人,華人掙扎史我最清楚不過,百餘年前,洗衣店被視為落後、骯髒、黑暗的地方。」

「洗衣業最乾淨,怎會成為代罪者?」

「手作業沒有權勢,最受欺凌,百年前王氏洗衣店玻璃曾被打破,招牌拆下,當時沒有警察願意出面,華人自組警衛,王家男人把婦孺鎖在樓上以策安全,只能吃麵包喝糖水過了好幾日。」

「市面怎樣平靜下來?」

「政府頒布排華法,群眾息怒。」

「為什麼還留下來?」

「因為無路可退。」

阮津追問:「你可恨外國人?」

我不出聲,感情複雜,一言難盡。

「現在,廿一世紀,你與他們一起生活,你可覺得自己是二等公民?」

我知道她想打探清楚,她也想在北美居留。

我輕輕說:「這塊大洲的原住民統稱印第安人,五千年前自西伯利亞徒步過阿拉斯加亞留申群島陸橋在北美停居,現在,政府管印第安人叫『第一民族』,其餘全是二等公民。」

「這樣說來,倒也公平。」

「可是,任何社會都一般勢利,資本主義以財富分階級,大石翻轉,陽光不到之處,陰暗面骯髒可怕。」

「志一,與你說話真有趣。」

「當年家鄉鬧饑荒,伯父告訴我,太公雖然吃苦,但是一年總還能寄四五十美元回鄉,那好算是鉅款。」

阮津點頭,「有那麼能幹的祖先,你一定很驕傲。」

「事實剛相反,我家姐妹不願提起。」

長娟常常羨慕同學家長是專業人士:「嚴顯威的父親是建築師」,「列高的祖父在香港是鼎鼎有名腦科醫生……」

洗衣,那算是什麼。

阮津忽然問:「誰教你中文?」

「學校。」

「開玩笑!」她驚訝。

「小學一至六年每星期在中華會館學習,教師全是義工,稍後,公校亦有中文科,我又讀了六年,學習時間比法語還長。」

「你可有遭到歧視?」

「今時今日?即使是綠面板,只要有本事,一樣受重用,資本家不會與公司利潤作對。」

「志一,我自你處學習良多。」

她伏在露臺看風景,臀部與長腿線條曼美,我忍不住把雙手搭在她細腰上。

她柔軟地把上身拗過來與我親吻。

不回去了,我同自己說。

不回去了,有人在我耳畔響亮地說。

我與古仲坤律師見面,說及我的意願。

古律師只是微笑,「是的,這個都會的確迷人,許多外國人來了不願走,就此一輩子,從前殖民地的官,還有歐美來的生意人,都娶了華人為妻,在此終老。」

說了等於沒說,聽了又叫人舒服,古律師不愧是高手。

「可是,」他終於給我忠告:「你還是得回去才可以申請阮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