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搜尋的武士們回來了。他們臉上的陰翳更重,不安地跪在首領面前。

“只找到了這個。”一個高瘦的黑衣武士走出了來,呈上織錦的帶子。

首領摩挲著帶子,白多黑少、銳利如針尖的眼睛細細地看過去。那是東陸產的華貴細繒,幾層疊起來裁作圍腰,邊上用五色的絲線鉤織,翻開背面,滾邊旁有指尖大的字——“長生”。

“在哪裡找到的?”

“水邊。”

高瘦的武士儘量說得短,讓自己的聲音不至於發抖。他不是第一次聽首領說話,可是每一次都覺得耳朵裡針扎般地難受。首領的聲音毫無感情,帶著一股不祥的意味。

“誰給他下的藥?”

“是我。”另一名黑衣武士近前,呈上小小的白鐵扁罐。

首領接過去在鼻端開啟,細微的粉末騰起,一股微辣過去,鼻子好像失去了感覺。這是蠻族最好的麻藥,在戰場上武士們用它麻醉身體,然後自己用小刀切去傷口邊的腐肉。中了這樣的麻藥,一個孩子應該睡上三天也不會醒來。

“中了麻藥還能醒來,真是個奇蹟。柯烈的,那條河通到哪裡?”

高瘦的武士柯烈的搖頭:“沒人知道,也探不到頭。”

武士們已經盡了全力循著地下河搜尋,但是毫無結果,這條四通八達的地下河不知有多少條支流,更有許多支流直接注進地下的深潭裡。這些不見底的潭水面不大,可幽幽地泛著深邃的綠色,不知有多深,觸手涼得刺骨。

溶洞裡的潭水被牧人們敬畏地稱為“鬼泉”,傳說中死人之國就有那麼一股泉水,死人的靈魂循著它的水聲無意識地前行,最後不由自主地投入泉眼中。那泉眼深得無窮無盡。

水聲比前一天他們來到這裡的時候急了,衝過洞穴帶起隱隱的轟鳴。首領側耳聽著,柯烈的伸手接了幾滴滴落的水,水不復清澈,帶著一點泥黃。

“外面雨下得很大了。”他對著首領說,“雨水滲下來了,這裡的河水很快就會漲起來,也許會把洞給沖塌。”

柯烈的心裡覺得不祥,二十年前也有過這麼一次大雨,他從自己父親那裡聽來的。那是朔北部大舉進攻北都的時候,濃腥的血把地下半尺的土地都染得紅黑。大雨在黑夜降臨,日夜不停,像是天神把天上的神湖傾翻了。隨即溶洞中漲水了,不同於平日的清澈,水裡帶著淡淡的腥臭,泛著紅色。地下河中的盲魚翻著白皮死在水面上,沒有眼瞼的魚眼看起來森然可怖。蠻族把這種盲魚稱為“玄明”,那是神魚,它們生來沒有眼睛,卻洞悉天地的奧秘。北都城中就有水池蓄養著從洞穴中捕來的玄明,它們透明的骨骼可以用來占卜星相。

青陽的人們想著是盤韃天神要降罪給世人了,大君令使者以黃金的盤子託著死去的玄明向朔北講和。不知是否真的畏懼這不祥的神諭,朔北部的樓氏終於奉上了自己的戰旗。暴雨才停息下來。

“聽說你們蠻族覺得,這是不祥的事情?”

“是。”

“是好事,”首領笑了笑,“是好事。”

“好事?”

“這場大雨會把一切的痕跡都抹掉,包括這個洞裡還活著的人。青陽的世子就這麼死了,誰也不知道是怎麼死的,這樣很好,不是麼?”

“可是主子不要世子死啊,主子的意思是……”柯烈的有點急了。

“無論你們主子怎麼想的,現在世子中了麻藥,可是又跑了,半路上落進水裡,馬上水要把洞都沖垮,怎麼都是活不成的。又有什麼辦法呢?”首領攤了攤手,“況且你們主子的心也太軟了。我們劫走了世子,現在留下他,怎麼都是沒有用的。難道我們還真的能把他交出去,求大君饒過我們麼?這裡的每個人,都已經犯了死罪。殺不殺世子,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