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赫爾斯大陸史所未有的軍團會戰,就這樣拉開帷幕。

斯坦迪福明確知道,自己手下的軍隊無論如何都擋不住這些瘋狂矮人的第一波衝擊,他能夠依仗的只有人數優勢。而因為連日趕路,沒能得到充分休息,這種優勢是否還存在,他心裡也沒有底。

兩軍甫一接觸,情勢如同突然崩裂的巨大水缸,鮮血到處噴灑,矮人踏著敵人或者同伴的屍體衝鋒,刀劍斷了就換用拳頭,拳頭打爛了就用嘴去咬下敵人的肉來,即使被一劈兩半,也絕不鬆口。天地間彷彿只剩下震懾心魄的喊殺聲和純粹的殺意。

血和屍體組成的洪濤中,斯坦迪福和他的親兵們像一座礁石般巋然不動。他不敢動,不敢後退哪怕一步,因為只要他一退,三叉戟傭兵團的脊樑就斷了,跟隨而來的將是無可挽回的潰敗。

斯坦迪福賭中了,在他的示範作用下,傭兵團損失了排在最前的數千精銳,終於用更寬的戰線抗住了矮人軍隊。

戰役轉入第二階段,變得更加沉悶也更加殘忍。這不是斯坦迪福習慣的戰爭模式,相比之下,他更擅長正面突擊時有騎兵在兩翼奇襲,或者故意示敵以弱,把對方引到實現張開的大網中去,又或者索性退兵,隔日再戰。

但是他正身處這個戰場,幾乎沒有任何計謀存在的可能,他懷念身披重甲的鐵騎,懷念進退如疾風的輕騎,懷念一切可以給戰爭帶來變數的東西。深陷矮人軍隊的泥沼,他就像一頭困在隆重的猛獸,縱有一身能耐,都被死死地束縛住。

斯坦迪福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開始下雨的,他的眼睛早已被鮮血矇住,起初是溼滑,之後是凝固後的乾硬,再被雨水一衝,眼睛看出去整個世界都成了紅色。

天空黑了下來,不知道是因為烏雲遮天,還是黑夜即將降臨。斯坦迪福每一次轉身都能看到親兵倒下,倒在慢慢堆積起來的屍體上。那是跟隨了他不知道多久的親信。斯坦迪福一度覺得,能夠跟隨自己是他們的幸運。可是現在,他們正無聲無息地倒在這片從未踏足過的土地上。

斯坦迪福覺得自己有責任讓他們的死變得有價值,而不是毫無意義的消逝,他必須要贏下這場戰役,然後才能把隨時可能出現的矮人援軍擋在雀尾城下。

他怒吼著,每一次出手都吝嗇地計算著鬥氣的消耗,能用刺擊就絕不劈斬,但是周遭的景象讓他的心漸漸涼了下來。疲勞開始展現它的威力,已經五天沒有睡過一天完整覺的騎士們,正以遠超敵人的速度倒下。

斯坦迪福露在頭盔外的黑髮已經染成紅色,向來沉穩的中年臉龐上,悲哀和不甘兩種情緒夾雜著。他不願輸,不能輸,也輸不起。戰爭進行到這個地步,輸就等同於死,但凡還有一絲理智,就能看清這點。可理智同樣告訴他,他已經不可能贏下這場戰役。

戰線開始朝著三叉戟傭兵團這一側侵蝕,斯坦迪福腳下屍體堆積如山,他已經有很久沒有踩上過堅實的土地了。兩個矮人衝上來,斯坦迪福讓過其中一人的雙手劍,長劍刺中另一人的胸口,透過不堪一擊的輕甲,刺破心臟。

斯坦迪福冷蔑地笑著,這樣的鎧甲穿與不穿有什麼區別。這一刻,他完全忘了,自己身上的秘銀鎧甲出自巨人城邦矮人工匠馬庫斯之手。

再刺死一人,轉身應付側面衝上來的矮人時,斯坦迪福一腳踩空摔到在屍體堆裡,右手長劍條件反射般地支地,然後一下捅穿幾具交疊在一起的屍體,情急之下,斯坦迪福左手抓住手邊的什麼東西,朝著逼來的矮人用力投擲過去。

矮人胸口被狠狠擊中,彈飛出去,斯坦迪福這時才看清,被他扔出去的是一位親兵的頭顱。他癲狂般怒吼著站起來,卻發現附近已經沒有一個騎士。

就在他剛剛意外摔倒的剎那,傭兵團殘兵轟然潰逃,如喪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