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顧盼著。興奮又略顯不滿地壓低嗓音。呼喊年輕女孩的名字:“雲娜——!雲娜——!

那束剛剛還照耀著年輕女孩的陽光此刻又落到男人身上了;林中空地上又有了一幅畫,一幅山林與戰神的油畫。男人還僅僅出現在畫的中央,這裡的情調就起了顯著變化:幾分鐘前它還完全是熱情的,輕颼的,夢幻般的,此刻卻融進了一種與之不和諧的堅硬、沉重與冷峻。這是一個無論從哪個角度觀察都有資格作為中國新一代軍人的完美形象入畫的戰地軍官,他二十七八歲年紀,身高一米八四,體格魁偉健壯,四肢修長有力。一張因長期野外生活被紫外線灼出塊塊疤痕的古銅色方臉,兩隻藏在堅硬眉骨下的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整體地給人一種英武有力氣宇軒昂的印象。他的著裝也與普通軍官不同:上身穿—件雖不符合條令要求卻十分合體的夾克式迷彩服,頸下翻領處有團團胸毛探出來。下身是一條布面泛白的將軍呢騎兵馬褲,式樣的古舊讓人不由自主地會猜想到主人可能具有的某種特殊的家庭出身;腳下是一雙地道的步兵防刺鞋,又使人不能忽視他作為一名步兵軍官可能還具有的令自己驕傲的實戰閱歷與經驗;他的腰間是一條外國電影中西方軍官常系的、周遭嵌滿鋥亮的手槍子彈的皮帶,一支插在軟麂皮槍套裡的小巧玲瓏的手槍——這一身看似胡亂拼湊的裝束的效果是奇妙的,它們不僅成就了他威猛懍悍的儀表,還賦予了他另一種彷彿並非刻意追求的風流倜儻。再加上那一束來自上天的陽光的照耀,這一名戰地軍官的形象就幾乎是完美無瑕的了。

像許多非常在意自己形象的部隊指揮員一樣,此刻哪怕他孤身獨處在隱秘的林間,身體仍不自覺地、略帶誇張地挺直著,保持著被無數士兵尊敬的目光觀瞻著的姿勢。但顯然因為方才那個女孩。他的本來十分嚴肅的面孔已被軀體內漸漸高漲起來的興奮染紅,一雙鷹巡虎視的眼睛明亮而有生氣,眉宇間卻仍舊保留幾分矜持。矜持也是他性格的一部分,雖然此時它沒有超過或壓倒內心的興奮與衝動。於是這一瞬間,他便不經意地暴露出了在自己生命中潛藏得很深的、與他執意追求的莊重、威猛、成熟酌形象不諧調的幾分輕愧、脆弱和遊戲人生的態度。年輕女孩只讓他在那束陽光下迷惑丁半分鐘,就從背後猛地撲過來,用胳膊纏住了他的脖頸。

“雲娜,是你——!”男人丟下手中的獵槍,激動地笑著,情不自禁地用粗壯的雙臂將年輕女孩從背後拉到胸前。面部立即容光煥發。“瞧你這丫頭,到處亂跑!”他用愛憐的、責備的語氣對她說,熱烈的目光向她傳遞的卻是另外一些資訊。

“一早上你只是往林子深處跑,到底打到什麼啦?”

“我……我打到了一個將軍!”女孩說著,目光陡然明亮。從下往上忘情地仰視著自己心中的偶像,面色蒼白。牙齒也嗒嗒地響起來。

“雲娜,說不準我真會愛上你的!”男人抱緊女孩的腰,望著她的眼睛——眼睛的深處,嘆息了一聲,說道。

那束追光燈似的陽光現在斜斜地投射在這兩個生命中了。這也是一幅畫,一幅戰神和青春女神熱烈而又奇怪地愛戀著的油畫。它們一個代表死,一個代表生,但在充滿勃勃生機的墨綠色的林間,伴著松針和野花的馥郁的香氣,為上天的明亮的光輝照耀著,這幅畫仍有一種令人心驚魄動的瑰麗。

“媽媽壞,不讓我們在一起,我偏不聽她的!”叫雲娜的女孩撅起了可愛的紅唇,在他臉上輕輕吹了一下,讓他的心也跟著砰砰跳了起來。

“是啊,他們憑什麼不讓我們在一起。”想到父親楊朔銘也和雲娜——那是她的小名,她的名字叫江靜亦——的母親一樣不同意他們倆來往,楊兆中的心中也是氣悶不已。

他現在也想不明白,一向開明的父親,為什麼會在這件事上,這樣的頑固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