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令嚅囁著嘴唇,慕容垂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自己,何嘗不想早些見到獄中的妻子?

高泰看著他,懇切地搖了搖頭。

慕容垂感激地向他點點頭:他的哥哥高弼,受此事的連累,此刻也正在獄中受苦。

面聖看來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建國門上,禁詔高懸。

守門的羽林郎倒很謙謹客氣:“陛下有要事,現在東明觀裡,殿下可以去東明觀見駕。”

東明觀。

雖說帝王駕臨,出警入蹕,但這裡的氣氛未免肅殺得有些可怕,不似巡幸,倒似御駕親征了。

排開密密層層的侍衛、郎中,慕容垂看見皇帝,不覺一怔。

慕容俊一身戎裝,手執鋼鞭,正咬牙切齒地鞭撻著地上一具殭屍。

這具殭屍似乎入土已有多年,卻僵而不腐,面目如生,身上居然穿著天子的黑袍。

“石虎!”石虎石季龍,已經亡國的後趙皇帝,是個集戰神和暴君為一體的梟雄。

望見跪在面前的僵臣,慕容俊停下鞭,轉過身來,口中兀自氣喘吁吁:

“御弟此番收復山東,大振國家聲威,實在是功勞蓋世啊!”

慕容垂謙遜了幾句,眼神轉向地上石虎的屍體。

“這個死胡連日在夢中咬齧寡人的胳膊,令寡人不得安枕,幸有民女李菟告知其埋葬之處,寡人才得以掘墓鞭屍,以洩心頭之憤!”慕容俊恨恨不已,又踢了屍體兩腳。

“石虎雖然殘暴,畢竟已經死了,刑及朽骨,似乎……”慕容垂覺得此舉似乎並不甚妥當。

慕容俊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陰沈:“此死胡竟敢夢中驚嚇活天子,罪該萬死,再說,他活著的時候,又哪裡是什麼好東西了?”

慕容垂知道此時自己實在不該在多嘴了,可不說出來,卻總是如梗在喉。

“姐夫,吳王,你們都累了,讓小妹來打!”

牆角邊突然轉出一個18、9歲的女孩子來。

她咯咯地笑著,一把搶過慕容俊的鐵鞭,狠狠抽打著石虎的屍體,嘴裡不住地嘟囔著:“死東西,髒東西,叫你嚇唬我姐夫!”

有的侍衛郎中已忍不住笑了起來,觀中的氣氛,一下緩和了許多。

慕容俊的臉色也溫和下來:“這個丫頭是你嫂子的麼妹,長安君,這麼大了,整天瘋瘋癲癲的。”

此時慕容垂的身上早已冷汗淋漓。他定了定神,開始交割軍務。

慕容俊點了點頭,輕輕咳嗽著。

“陛下國務操勞,應該珍攝龍體才是。”慕容垂知道,這位皇帝哥哥的病勢已經不輕了。

慕容俊沒有回答,顏色卻更溫和了些。

“賤內段氏久系囹圄,體弱多病,望陛下法外開恩……”

慕容俊臉上掠過一絲陰色,卻一掃而過,只“哼”了一聲:“知道了。”

慕容垂不敢多言,急忙岔開話題:

“這位少年是賈太守獨子賈午,現已改名賈活,此番收復山荏,他功勞不小。”

慕容俊昏花的老眼中也不免閃出幾點淚花:“賈太守為國捐軀,贈太傅,從優恤奠;賈活能繼承父志,立功報效,特封任城太守,以展其才,以酬其庸。”

步出觀外幾十步,慕容垂和隨行諸人放緩腳步,不約而同長出了一口氣。

慕容垂抬頭看了看天:天色並不好,烏雲密佈,可此時他覺得翻滾的烏雲看上去也十分悅目。

“吳王!”

不知什麼時候,長安君笑嘻嘻地騎著馬,攔在了眾人面前。

“賢妹有何見教?”慕容垂暗暗皺了皺眉頭:想起獄中的妻子,他實在不想跟可足渾皇後家的人有什麼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