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是端午節,我只拿了一本硬麵貼報簿,簿上剪貼了三段有關杜氏的新聞,因為那時只有大家口頭相傳他的豪邁故事,報紙上卻比較少提到他的大名。有之,只是這短小的三段新聞而已。

杜氏私邸,是在法租界華格臬路,書報上形容是侯王宅第,大廈連雲,其實地方並不大。私邸中,最主要的就是一間廂房,稱為“大餐間”,大小不過二十二尺乘三十尺那麼大。我去見他那天,是在下午一時許,杜氏剛起身,室內除我和韋鍾秀之外,別無他客。他是瘦瘦的個子,體重約一百磅,穿了一件熟羅長衫,身材好像一個文弱書生,只有一對鞋子,顯得有些特別,是純中國布鞋款式,但不是布質,而是用深紫色的皮革來做的,此外一無特異之處。

他見到我之後,先寒暄幾句,都用浦東話,叫我坐在他的煙榻上,他自己就抽起鴉片煙來,同時也叫我橫臥下來,說:“困下來談談。”他最初說:“你寫的門生帖我收到不少,寫得整齊乾淨,真是不錯。”我說:“我有一件禮物送給你,這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他當時接了過去,開啟來看,是一本貼報簿,裡面貼了三張剪報,他就問我這是什麼意思?我說:“杜先生民間的名聲很大,但報紙上尚少見到新聞,我搜集到三段新聞,特地剪下來送給你。”他聽了面露笑容,急促地說:“讀給我聽,讀給我聽。”我說第一段新聞是:“杭州西泠橋畔,新建‘武松墓’,墓碑上刻著‘義士武松之墓’,下款具名的是黃某、張某和杜月笙三人。”他聽了這段新聞,哈哈一笑,顯得非常高興。

接著他很急促地問我:“第二段講啥?”我就告訴他,記的是“浦東中學部分校舍坍塌,由杜月笙捐資重建”。他聽了又是“噢!噢!噢!”微笑不已。

等他笑過了,我又讀第三段,記的是靜安寺寺僧爭嘗產,由杜月笙調解平息。他聽後又笑了一陣,說:“今天端午,收到的禮物很多,但我最喜歡的倒是你的這本簿子,以後有任何新聞,你都替我留心剪下來,補貼在這本簿子上。”

接著就閒聊了許多上海掌故,他聽了覺得非常有趣。他說:“你以後多來來,以這個時間為最空閒……”話未說完,來訪的人已經絡繹不絕,於是我和韋鍾秀就告辭了。歸途中,我感到有一種印象,杜氏並不是理想中的偉男子,完全是一個文弱書生的品型,真所謂“英雄見慣亦平常”。韋鍾秀對我說:“普通客人去探訪杜先生,他只是用手一揮,指著旁邊的紅木椅子,說‘請坐,請坐’四字為限,坐到煙榻上的人便是上客,要橫臥下來陪他的便是上賓,到他那裡去的文人極少,他特別看重你,你該常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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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字不多 而明事理

照我的記憶,杜先生最初不是叫月笙,他只識得自己的姓名“杜月生”三字。因為浦東人的習慣,取名都叫金生、根生、貴生之類。後來不知道是哪位風雅人士在他的“生”字上,加上一個“竹”字頭,成為“笙”字,才改作“杜月笙”的。

其時他認識的字,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大約只識一至十這十個數目字,這是我最初見到的情況。後來請了一位教書先生,天天為他讀報,約三十分鐘。此外還給他認兩個方塊字。就這樣經過了若干年,他竟會看信看報。

他對熟人並不諱言,一生從未受過教育,只是幼年時由浦東高橋渡海,到對面楊樹浦一間小學校,當了五個月的一年級學生(其時無幼稚園,初讀方字),學費是小洋五毫。到了第五個月,因五毫子籌不到,就此輟學。

他飛黃騰達之後,大達輪船公司新船下水,請他去主持下水禮,車經楊樹浦,他遠指一間毀損不堪的小學校,告訴那位船東說:“我曾經在這間學校讀過五個月書,後來再也沒有讀書的機會了。”

他常常提起少時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