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查的醫生面前表現得如同前幾天那麼健康開朗,如今已被特警帶走,關在實驗室裡充當不見天日的小白鼠。然而病情復發到底不是好事,在蟻巢中她受了太大的驚嚇和刺激,重又縮回封閉的小天地裡,使若蘭長久以來的努力功虧一簣。

“蘭蘭,說實話,小靜的病情最壞能到什麼程度。”

若蘭不敢看他的眼睛,假裝輕鬆的說:“聽著,心理學家透過大量調查得出一個結論,人生最痛苦最彷徨的時期,大多發生在離開學校走上社會的最初三年裡。這段時間是理想與現實的差距體現的最殘酷的階段。你想幹什麼,你能幹什麼,以及你被允許幹什麼,三者之間橫亙著難以跨越的鴻溝,青年人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幻想宛如美麗的肥皂泡漂浮在現實的鴻溝上空,最終難逃一碎。很多人在找到第一份工作之前,都會有一廂情願的自信,以為自己是個人才甚至天才,可是等到碰了壁,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只是個庸才!於是痛苦,於是彷徨,自信也變成了自卑甚至自閉。”

“等一等,你羅嗦這麼多,跟小靜的憂鬱症復發有什麼關係?什麼東西讓她體驗到理想和現實的矛盾——是她母親?”

“是殺人。”

“殺人!”

“在蟻巢,她親手擊斃了閃靈。”

“拜託,閃靈能算人嗎?他根本是個沒人性的殺手,況且——他不但想綁架小靜,還是她的殺父仇人。假如我在草叢裡發現了一條毒蛇,並且搬起石頭砸死它,絕不會感到絲毫的抱歉!”

“可毒蛇和活生生的人畢竟不一樣,閃靈再壞,畢竟是我們的同類,親手殺死一個同類當然會感到後怕和自責,更何況小靜還只是一個小孩子。”

“也許你是對的……”高翔把菸頭熄滅在啤酒罐裡,若有所思地說,“我第一次殺人……在北京郊區的罐頭廠,殺一頭殘忍的妖怪,用一種比妖怪更殘忍的方式。當時因為死裡逃生,沒有時間去自責,可是事情過去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害怕做夢,一閉眼就夢見‘牛頭’血淋淋的面孔……”

若蘭截斷他的回憶,帶著職業特色的冷酷說:“你能在很短的時間裡從初次殺人的痛苦中解脫出來,純粹是一種幸運,因為在那之後你獲得了更多的殺人機會,習慣可以磨平人的神經,讓人心靜如水的去做種種可怕之事。就像外科醫生初次解剖人體多半會覺得難以忍受,可是當他們做的多了,就會把這當成一種日常工作,看到被肢解的屍體眼睛都不會多眨一下。”

“如你所說,第一次殺人是最艱難的,習慣了就會麻木。可是,我不打算讓小靜習慣這種體驗。”

“因此我把她留在了醫院裡,你還有更好的建議嗎?”

高翔站起身來,微微一笑:“我沒有冒犯你的職業權威的企圖,但是,有一句話我必須對小靜說,也許聽了這句話,她的心情會好受一些。”

靈山醫院特護病房。

安靜如她名字一般躺在病床上。護士小姐剛給她注射了鎮定劑,希望她能好好睡一覺。住院一週以來,她只能在藥物的幫助下才能閤眼入夢。眼下,她感到眼皮沉重,頭昏沉沉的,清醒與睡夢距離如此之近,一閤眼它們就會擁抱在一起。然而,她倔強的瞪大眼睛,不肯入睡。她害怕做夢,害怕夢見黑暗的蟻巢中那一幕殘酷的景象——閃靈的屍體從電鍍池中浮起來,胸腔綻裂,肋骨向身體兩側展開彷彿蝴蝶的翅膀,內臟與骨骼表面鍍有一層閃閃發光的亮銀,猩紅的血漿就在這銀色蝴蝶的周圍翻滾沸騰……為了保持清醒,她努力觀察周圍的擺設。目光首先凝聚在自己的左手上。蒼白纖細的手腕,青色的血管凸起來,一根細針刺入血管,把冰涼的藥水輸入體內。沿著針頭向上是一塊紗布,被膠帶牢牢固定在手背上,再向上是塑膠輸液管,半空裡宛若雙胞胚胎般貼在一起的兩隻吊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