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灰袍,白襪布鞋,鬚眉華髮。

他正望著我,淡定微笑。

夏瑤已雙手合十,有禮道:“無修大師。”

我心中暗暗稱奇。他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宗榮寺主持無修,普天之下唯一能辨玉鎖真假之人?驟眼瞧去,一身簡樸清爽,連袈裟也無,幾與普通僧無異。然,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湛湛綿長,悠遠深刻地彷彿透視人心。

無修向夏瑤問候了王妃,又轉頭看著我:“想必,這位就是德郡主了。”

“不錯,她便是我常提到的儇兒。”夏瑤笑道:“今個真巧,儇兒一來就見著主持大師,可謂有緣。”

無修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不疾不徐地道:“狂心頓歇,歇即菩提。請問施主可知是什麼意思?”

我默默頷首。無修微笑:“施主慧根。”

狂心頓歇,歇即菩提。拂去惘思塵埃,始能明心見心,澄清心智,脫離困境迷途,認識原我。

我心底苦嘆。怕只怕,樹欲靜,而風不止。

無修凝神看了我一會兒,有緩緩開口,道:“強求難得,空留何益,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我怔住。夏瑤凝惑:“大師,您剛才說什麼?”

無修淡淡一笑,不再多言,只道:“貧僧還要為皇上誦經祈福,恕不多陪。”又仰頭望了望天,道:“二位施主也早些回去罷。大風起兮雲飛揚,這天,恐就要變了。”

回程途中,夏瑤蹙眉:“今日無修大師好不奇怪,無端端的為何跟你說這些?”

我剛欲接話,驀地傳來車伕一聲大喝,緊接著整個馬車一抖,夏瑤不由自主朝地倒去,我眼明手快將她一把拽回,兩人立時抱作一團。

此際,聽得外邊有人大呼道:“哎呦呦,對不住對不住,我的馬兒實在跑地太快了。好馬兒,乖馬兒,你憑的急躁,再沒幾步咱們就能見著姐姐了呀。”

聲音入耳,我已經心中有數,當下掀起簾子,朝那馬上之人佯怒道:“我道是誰那麼大膽,竟敢衝撞夏瑤公主的馬車,原來是清郡王。”

華清一見我趕緊勒住韁繩,咧嘴笑道:“清兒與姐姐真的有緣,每回只要心裡一想著姐姐,姐姐必然即刻出現。”

夏瑤聽了,噗嗤一聲笑出來:“你這人,當真什麼話都敢說,光天化日的,也不拍嚼到自己的舌頭。”

華清瞪大眼睛:“瑤姐姐,清兒可是句句肺腑,字字真言,心如明月。。。”

“好了好了”,我微笑,打斷他道:“你就省點嘴皮子吧,再不走,咱們就都趕上大雨了。”

窗外,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濺起遍地水花,整個世界霎時被籠成白茫茫霧濛濛的一片。

我坐在紫檀桌前,舀了一勺蜂蜜撒在清晨採攫的玫瑰花露中,再倒入高山泉水輕輕攪拌,遞給華清。

他仰頭飲盡,連聲贊好,接著從袖子裡掏出一把杏仁糖,薄荷糖,芝麻糖攤了一桌,隨手仍了兩顆入嘴。

我皺眉:“剛喝蜜露,又食甜糖,不膩麼?”

“膩?我可是出了名的嗜甜。”華清嘻嘻一笑:“所謂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不多嘗些甜頭怎麼行呢?”

我搖頭:“吃個糖還這麼多名堂。”

華清慢悠悠地從果盆裡拈了顆核桃,一邊撥一邊道:“這兩天干什麼呢?都不來找我玩兒,害我一個人悶地慌。”

我睨他一眼:“悶?你會悶?宮裡的鳥窩你掏了個盡,蜻蜓蝴蝶也讓你捉遍,如今哪個奴才見著你清郡王不是五體投地嗚呼哀哉?就差沒叫你一聲祖宗了。”

華清摸摸鼻子,笑道:“我竟不知自己的名頭這樣響,都飄到沈園來了。”他看我一眼,斂了神色:“其實,我早就想來瞧你,可有怕不被你待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