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答應您,我答應您還不成嘛。”郭明達傷心地別過頭去。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有人在喊了一聲:“關書記,關書記在嗎?”

“在,在這裡呢。”郭明達起身迎了出去。

“哎呀!梁老哥,實在不好意思,我是上門來搶人的,您該不會肚子脹(方言:生氣)吧?”

“我怎麼會生氣呢,你葉場長一來,不就全給我省下了嘛。”

“老滑頭,起來,給我去陪陪客人。”葉爾哈雷上去就掀梁爺的被子。

“不了,我就不去了,你們一個個都是大煙筒,我可受不了那個罪。”梁爺說。

“那你一會兒打發敖登過去,我們吃肉也總得讓你喝點湯吧,要不也顯得老葉太小氣了,哈哈……”

關東替梁爺掖好被子,心情沉重地說:“你自己多保重,哪裡不舒服了千萬別硬扛著,該看病就看病,該吃藥吃藥,年歲不饒人嘍,守著北京來的大醫生你還怕什麼。家裡有什麼困難你就找老葉,他不會不管你的。”

“哎!你還說呢,這些年多虧葉場長了,當年要不是人家收留我,我還指不定在哪裡流浪呢。葉場長,欠你的賬我只好下輩子再還嘍。”

“這老傢伙還有點良心。”葉爾哈雷輕描淡寫地開了句玩笑。

就在關東離開霍牧的第二天,敖登來找郭明達,說爺爺怎麼叫都不起床,郭明達心裡咯噔一下,當他推開那扇熟悉的木門時,眼前的情景讓他目瞪口呆了,只見梁爺神態安祥地躺在床上,著一身白綢對襟漢裝,懷錶金燦燦的鏈子耷拉在胸前,頭髮和鬍子都梳理得紋絲不亂,如同在小憩一樣,臉上沒有一絲痛苦,分明聽得見那勻勻的鼻吸。

生怕驚擾了老人似的,郭明達輕手輕腳地坐到床邊,把老人尚有餘溫的手放到掌心,淚水撲簌簌滾了下來。

梁爺怕給別人添麻煩,所以早就打理好了自己的後事,倉房裡的那口白松棺材,就是他自己給自己打的,都放了幾年了。

敖登不知郭明達為何要哭,他抱住屋子中央那根黑油黑油的頂樑柱,心裡是既害怕又緊張。對於死亡的涵意,他還有些懵懵懂懂。生身父母是個啥模樣,他已沒有了印象,自從記事起,阿塔(哈薩克語:爺爺)就是他唯一的親人。

如果當初同意撫養敖登,只是為了安慰梁爺的話,那麼這個問題眼下非常現實地擺在了郭明達面前。

“郭叔叔,阿塔不要我了嗎?”

郭明達替這個不喑世事的孩子擦去眼淚,心情悲涼地說:“阿塔老了,他到胡大爺那裡去了,我們將來也會老的,也會到胡大爺那裡去。以後叔叔天天來陪你,給你做好吃的。”

“那我們現在就去胡大那裡找阿塔吧。”敖登非常認真地說。

郭明達無言以對。

那隻從尕娃子家抱來的名叫黑虎的小狗,現如今已長得虎虎勢勢像只熊崽子了,它從屋頂上跳下來,用前爪刨開房門跑到老主人床前,前爪搭在床沿上,伸出舌頭舔舔主人的手,主人沒有像從前那樣,輕輕撫摸它的腦袋,而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黑虎似乎預感到了什麼,爬在床邊嗚嗚地低吟,彷彿在向主人致哀。

在一處依山傍水的山坡上,鄉親們按漢族人的下葬方式,掩埋了這位出身在燕趙大地,行伍出身的老人,當人們把棺槨安放進墓坑,讓敖登去點長命燈的時候,小傢伙才忽然意識到,朝夕相處的爺爺就要永遠離他而去了,他爬在棺蓋上放聲大哭起來。在場的人們無不為之動容。

當天晚上,郭明達夾著行李捲,睡在了梁爺那張溫熱猶存的床上。敖登就像依偎在爺爺懷裡一樣,把小腦袋塞到郭明達的腋下,睡夢裡還時不時地抽噎幾聲。郭明達沒有睡意,他把手指插進敖登毛絨絨的頭髮裡輕輕梳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