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發覺身後的腳步聲停讓,又轉過頭來看,邱晴這才急急走到他身邊,看他還有什麼吩咐。

他什麼話都沒有說。

終於邱晴忍不住,問他:「你不是我的生父?」

他很溫和地答:「不,我姓藍,你姓邱。」

他轉過頭去走了,有一輛黑色大車在七巷巷口等他。

邱晴用手背擦一擦眼淚,慢慢一步步回到家中,掩上門。

朱外婆不置信地問:「他決定遊離本市?」她在房內都聽見了。

邱晴沒有回答。

「現在誰來包庇這一帶的活動?」

邱晴不語,桌上有朱外婆帶過來做的嵌合玩具,一隻只洋娃娃的頭部,眼眶是兩隻烏溜溜的洞,一副副藍眼睛要靠人手裝上去,湊合了機關,洋娃娃才不致有眼無珠,巴嗒巴嗒地會開會合。

邱晴隨手拾過一對眼睛玩起來。

半晌邱晴說:「去年夏天不是接了小小塑膠天使來做嗎,翼子管翼子,光環管光環,湊合了像真的一樣。」

那天半夜,邱晴被響聲吵醒,一睜眼,看見她母親坐在床沿看她。

「你怎麼起來了?」

「我想換件衣服,穿雙鞋子出去走走。」

「三更半夜,上哪裡去?」

「吃完宵夜去逛夜市,來幫我梳頭。」

邱晴只得起來,扶母親坐下,取出一管梳子,小心翼翼替她梳通頭髮。

「拿鏡子我瞧瞧。」

邱晴沒有理她。

「不能看了,是不是?想必同骷髏一樣,所以他臨走也沒進來看我。」

邱晴摟著母親,微微晃動,安撫著她。

「他大抵是不會再來了。」

邱晴點點頭。

「這些年來他算待我們不錯。」

「你該睡了,我幫你打針。」

「不,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說清楚,」她按住女兒,「現在不說,沒有時候了。」

「大把時間,母親,大把時間。」

邱晴扶她進房,輕輕將她放下。

邱晴覺得母親的身體輕飄飄,一點兒分量都沒有,像挽一套衣裳。

從前她是豐碩的,身形像葫蘆,誇張得不合比例,一身白面板,愛穿黑衣裳。

邱雨這一點非常像母親。

她姐姐在一段日子之後才驚疑地問:「藍應標走了你可知道?」

邱晴點點頭。

「你知道為什麼不早說?他那一黨撤走鬧多大的事你可曉得,多少人無法立足要往外跑。」

邱晴抬起頭來鎮定地說:「麥裕傑不走就行。」

邱雨得意地笑,「他呀,他倒真的有的是辦法。」

邱晴不出聲,眼睛只看著功課。

「你在想什麼?」邱雨探過頭來看妹妹的臉,「曾家小弟搬出去之後有沒有看過你?」

無論什麼時候,邱晴都還有興趣說笑話。

邱晴乾脆地答:「他們搬出去目的就是不想再見到我們。」

「麥裕傑剛剛相反,他人住在外頭,進來是為著見我。」說著咕咕地笑,「小曾的老母這下子可安樂了,往日他們見到小曾與你攀談,千方百計地阻擾。」

是的,邱晴惆悵地想,曾伯母從來不曾喜歡過她。

在這個地區,邱小芸大名鼎鼎,無人不識,她的事跡使曾伯母尷尬。

邱晴記得她們初做鄰居時曾伯母問她:「邱晴,聽說你不從父姓從母姓。」

小小的邱晴記得母親的說法是:「既然人人都得有個姓,無論姓什麼都一樣,就姓邱好了。」

「是的,」她答,「我媽媽姓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