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抬頭看去,慕容衝從一堆錦繡中鑽出,搖了搖頭,將散亂的發掠到腦後,露出兩道清瘦纖秀的肩骨,神色半夢半醒。高蓋突然心悸,側開眼低下頭去。慕容永大聲道:“請皇上收回亂命,那妖道自當殺掉。”

“就是為這個?”慕容衝“哧”地一笑,無所謂地道:“殺就殺吧!”

“還有!”高蓋鼓足了勇氣道:“如今長安雖下,可秦餘孽竇衝等尚在左右遊擊,更有姚萇虎視在側,皇上宜奮發礪志,不可玩嬉荒怠!”

一時無聲,高蓋有些不安看向他,卻見慕容衝似乎在專注想著些什麼。他嘴角微微彎起一個惡作劇似的笑容,神色柔和地看著他,道:“很好。姚萇這廝乃朕的大患,不如卿代朕除之?”這句話的尾音有著如瑟撥般的泌膚痛意,讓高蓋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慕容永抗聲道:“皇上,如今我軍軍心渙散,定非姚萇之敵,怎可輕起釁端……”高蓋卻躬身道:“是,臣遵旨。”他牽了慕容永的手臂,拖他退下。

四個月後的秋夜,高蓋與慕容永一起站在新平城郊,大雨磅礴而下,億兆亮晃晃的冰絲將他們的身與心一起打得透涼。看著無邊無際湧來的軍隊,兩人都聽到了各自抽冷氣的聲音。高蓋側過臉來,沉重的盔甲將他的臉罩得如塗漆。“你快走!我來擋一陣。”他低沉的話音在貼耳的豪雨中要極費力方能聽到。

“那你怎麼辦?”慕容永大口喘著氣問道。臂上的傷進了水,鐵甲蹭在上面,抽抽地痛。

高蓋難以察覺地笑了一下,用自嘲地語氣道:“你以為我會戰死麼?不,打不過了,我自會投降。”

“你投降?”慕容永的手一把握緊了矛,他本已渙散了的眼光瞬時聚斂,鋒薄的殺氣剖開了兩人間的雨點,落在了高蓋雙目之間。

高蓋看著他微微一笑,轉過頭去,盯著在姚萇軍衝鋒下岌岌可危的防線,喟嘆一聲道:“我己經做了能為他做的一切,他不需要我了。不,他其實不需要任何人了!”

慕容永頓時氣沮,他渾身鬆了勁,垂首看著地下滾滾的泥漿。高蓋也不催他,昂起頸項,讓洶湧如瀑的雨水結結實實的砸在了他的面上。雨聲嘈雜,象是天人的哭泣吵鬧大笑,一起毫無遮擋的灌入他耳中。

慕容永心亂如麻,反覆思忖後心知再已無回圜餘地,咬牙道:“好,不過你還得答我,放了楊定!”

“行,我馬上就讓人將他交給你。”高蓋絕無猶豫地道:“你求我帶他出來,無非就是存著這想法罷了,我豈有不知。”

慕容永一面感慨高蓋果然心思縝密,一搖頭道:“不了,我與他見面,反生尷尬,你放了他就好。”

“也行。”高蓋喚了個親兵來,讓他馬上去辦。他二人等著親兵覆命,一時相對無言。慕容永隔著水幕盯著高蓋深刻的側面許久,突然有了個難以抑制的衝動,脫口道:“我想問你一句話!”

高蓋渾身一凜,決然打斷他,喝道:“別問!”他有些躁亂地轉過頭去,對上了慕容永過分醒覺熾亮的眼睛。他極力控御著自己,又將視線投入到了鐵風血水沸湧之處,用漸漸冷透的聲音道:“別問了,你走吧!再不走的話……我會將你一起送給姚萇了。”

慕容永看著他策騎沒入茫茫雨幕之中,眼前漸漸昏昧一片。危機迫來,他終於向著身後的親兵道:“我們快走!”

喊殺聲漸漸被他甩脫,慌不擇路的奔走中慕容永不知不覺迷失了方向。上下左右前後盡是嘩嘩的雨,永無休止般隔去世間的一切。天地中充斥著的寒意一齊透心入肺,慕容永突然緊緊地抱著馬頭嘶聲嚎叫起來。雨是如此的大,他平生頭一次這般放肆意痛哭,卻連身後半馬之地的親隨也不會聽到。這是多麼孤獨的絕望呀!

多少年來,他一直追隨著那人,為他的意願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