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接過藥碗,聽那鸚鵡叫的歡快,便順手給它餵了幾勺。眾人頓時臉色生變,暗自裡替她捏了把汗。黛玉卻是渾然不覺,略轉了臉龐向著羅氏,唇邊噙起冷峭的笑:“王妃不必誇她,她呀,外頭老實心裡有數,這巴巴的給我送來藥,那小心眼兒裡,還不知怎麼盤算我呢?”

羅氏原本一直未惱,聽了這話,笑容瞬間泯去。饒是再大度的人,也經不住她再三奚落。待要發作又顯得自己心虛,只得強顏笑了一聲:“林姑娘這張嘴,真真利害。”

話音甫定,就見簾上懸的長穗宮絛亂晃,門外有人報:“王爺來了!”

青帘幔子打起,外頭的浮光掠影一晃即落,接著有人信步進來。眾人忙站起身,畢恭畢敬地喚道:“王爺。”黛玉也福下身,跟著見了個常禮。

羅氏微有尷尬,問門外把守的人道:“王爺來了,怎麼不及早通報一聲?”

“不怪他們,我聽裡頭聊得熱鬧,不想壞了興致。”水溶坐在桌邊,接過紫鵑奉來的熱茶,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他今天心情尚好,想是朝中無事,所以穿了常服,一派輕袍緩帶的模樣,倒襯得儀態疏閒。

案上爐煙寂寂,突然聽見幾聲“王爺萬福!王爺萬福!”

眾人稍愣了一下,這才反應到是鸚鵡學舌,都被逗得笑起來。水溶也轉過頭,那邊正好有人微微抬眼,目光清澈如許,瞬間纏到一處。他來不及防備,不由得心緒震撼,立在鸚鵡架下俏生生的身影,比之上次見時,似乎又單薄了幾分。

水溶感慨萬端,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緩緩道:“林姑娘,近日身上可好?”

“託福,個把月前就好了。”黛玉眼波流轉,淡淡看了他一眼,復又垂下。

“快立秋了,冷熱交替的,最容易受寒。上次的楓露薑茶,吃得還習慣?”

“病裡忌口,大夫囑託過不讓飲茶,難為王爺想著。”平淡的語調裡,沒有半點起伏。楓露薑茶原不是茶,是取香楓嫩葉,放進甑中蒸焙,入湯代茶,添了生薑更是暖肺平火的一劑好藥。細細回味她這句話,倒像是拒不領情似的,水溶執杯默然了一會,不禁悵有所失。

便在這時,畹芸領了兩個侍從進來,抬著幾口銅皮大箱屜。

羅氏就勢欠起身,掃了一眼道:“都挑好了?”

“回娘娘,這是蘇皖新貢上來的,都是頭等的妝緞,色澤又鮮,花樣又豔,有幾匹夾纈紅的裁嫁衣裳正好。”畹芸說著,命人展開箱子給她驗看。

這匹緞子繡工極不尋常,紅得直欲灼手,饒是羅氏見多識廣,也不由輕嘆了一聲:“好漂亮的活計。”

水溶張開眼,淡淡問:“裁嫁衣做什麼,誰有喜事不成?”

“這倒奇了,王爺自家大喜,還揣著明白裝糊塗?”畹芸接下話頭,與眾人相視而笑。水溶定了定神,尚來不及察問,就見羅氏跪倒在他腳邊,抽噎道:“妾身有罪,未能替王爺開蔭散葉,怨不得鶼離鰈背。我連日來思量,便作主替王爺求了林姑娘,以後定拿她當親姐妹看待,只別像我這不爭氣的身子才好……”

她僵了片刻,撲地滑下兩行熱淚來,聽起來句句都發自肺腑,說不出的誠摯真切。水溶看了一眼,又慢慢移向別處。天已向晚,黛玉的臉頰埋在殘霞中,被風遮住了。恍然是靜謐初升的冷月,在夜風裡注視著他,不知在想什麼。

“鶼離鰈背?”水溶把玩著手中茶盅,若有所思,很久從才齒縫裡笑出聲來,“這事瞞得好緊,連我都不知道。我若不依,豈不是駁了你的情面?”

羅氏一時猜不透他話裡用意,吞吐道:“是……是妾身自作聰明,不該妄揣王爺……”

水溶伸手扶起她,一面笑說:“做的好,這些天我正有此意,只怕夫人受委屈,才未肯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