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偉良的頭髮一夜變白,看起來有六十歲,“我會來看你的,你也可以到鄉下去探望我。錢應該夠你用的了,自己要好好注意身體。如果有好男人,就帶他來蕭山看看”。怎麼能不走?住在這裡,米雯就彷彿在屋子裡。沙發上還有她沒有打完的小孩的絨線衫。王媽收拾著,打著一個大包袱。

曼麗依賴著的熟悉的家現在沒了。

其實讓父親一個人清靜一下未嘗不好。王媽照顧這個家也是熟手,讓她跟著父親去,自己也不是不放心。於是招呼父親要經常寫信。

火車快要開的時候,曼麗抱著徐偉良放聲大哭,“爸,把身體養好了以後,還要來上海,還要住在家裡,別扔下我一個人……”徐偉良有些內疚,“這幾年,委屈你了,大小姐的命,卻一直過得都很累”。曼麗擦擦眼淚,也說不出話來,只有揮手。徐偉良蒼白的頭髮,還有憔悴的眼睛,從車窗伸出來向曼麗告別,風很大,吹亂他的白髮。是父親麼?曼麗哽咽無語。

我們可以選擇伴侶,但無法選擇父母。

假若君初放棄我,我也能夠理解,曼麗在回來的路上想著。曼麗僱了個搬家公司,準備把租的房裡的東西搬到父親那邊去,遠是遠了些,但也無法,早晨起早些好了。

廖金蘭以為說服了君初。君初這幾天不是陪著自己買東西,就是一個人在閣樓弄膠片,也絲毫不提曼麗。

君初只是說,“我會聽母親的話。母親總不會害我,母親只是為我好”。廖金蘭滿意地笑了,“不要再跟那個曼麗見面了”。君初跟母親一同出去,同行的還有三三。廖金蘭今日要到玉佛寺裡燒香,到了寺廟後君初要帶三三去繡房裡見工。

光緒時期普陀山慧根法師至緬甸開山取玉時雕琢了五尊玉佛,玉佛寺因而得名。玉佛寺在市區內,所以也不遠,那些三皈居士,接踵而至。院內香菸瀰漫,福燭高照。仿若都市風光中一朵安靜的蓮花,頗有大隱隱於市的別緻韻味。

三三跟君初下山,下午一點,太陽隱約,陰霾的天氣讓人覺得呼吸沉重。三三很想跟君初說點什麼,又提不起話題,只得低頭走在他後面。

君初幫三三叫了一輛黃包車,給了三三一疊錢,“你就說到虹口繡房,下車找李老闆。我有事不能同你去了,回來的時候就說到霞飛路沈宅。別人會知道的。不要跟我母親多說半句,記住”。三三點點頭,茫然地上了那輛黃包車。

君初上了另外一輛車,發了瘋的催人家,“快點啊!我趕時間,好好百貨公司,快點快點!”那司機很想發作,但看在錢的份上,忍著壓低聲音,“先生,我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好好百貨公司到了,君初按著電梯,沒反應。抓緊時間!必須要在三三到家前回去,否則見曼麗的機會就更緊張了。

等了很久,電梯也沒有下來,旁邊一個人拍拍君初的肩膀,“先生,你看那塊牌”。君初差點暈過去,一塊這麼大的牌子豎立在旁邊都沒看見,上面寫著“電梯檢修,多有不便,請您見諒”,怪不得人們常說戀愛中的男女眼睛裡只有對方。

打了電話上去,沒有人接聽,臺長在召集播音員、記者、導播開會,外面走廊的那部電話零零零的響。

只有爬樓梯了,君初的眼都花了,終於念起那位電梯小姐的好處來,玉手一按,不一會兒就到了。

君初氣喘吁吁地跑到樓頂,顧不上問人家借水喝,問著警衛,“徐……徐……曼麗……我……”警衛說道,“哦,徐小姐啊,這幾天休假,說是家裡出了些事情”。君初腦子一片空白,問道,“她家的地址你有嗎?”“沒有,這要等臺長他們開完會了再問問看別人誰知道”。警衛說道。

君初蹲在地上喘氣,看著那個會議室,好幾次有衝進去的衝動。等了許久,李萬鼎跟著一幫人說說笑笑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