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傑跟堂上杭世駿等法官臉色鐵青,眼色來來回回,反倒讓一些人轉了心思。咱們英華官府,怎能在旗人面前低頭!?脅迫?不直接抄了江南旗人的家,砍了旗人的腦袋,旗人就該叩頭謝恩了,居然還想爭公道,跟咱們漢人平起平坐,享受這一國福利?

門外的站票眾都能聽到裡面的聲響,當裡面沉寂時,外面也沉默了。

許久之後,曹沾身邊一個估計是作小生意的貨郎猛然喊道:“咱們江南人的公道誰來給!?七八十年前,江南死了好幾千萬人,這公道誰來給!?”

曹沾正要跟此人爭辯,說那是舊清的債,跟眼下江南旗人無關,周圍站票眾卻轟然吶喊出聲,“公道!公道!”

外面的聲響傳進來時,旁聽席上也有了騷動,有人就道:“小姑娘,你爺爺替韃子皇帝賣命幾十年,不知道害了多少人,這公道怎麼還?”

李香玉先是茫然,接著小臉漲紅,她很憤怒,今天的庭審難道是清算舊賬嗎?難道就不能就事論事?

可接著這憤怒被一個又一個附和聲衝散,之前本是支援她的人,一個個轉了風向,反而開始聲討她爺爺了。

一股悲哀在心中流轉,李香玉暗道,皇帝陛下,山長娘娘,你們錯了,英華的國法討不來公道。大家都不在意國法的公道,只在意自己心中所持的公道。

勞倫斯爵士也是嘆氣搖頭,覺得這個“大陪審團”毫無理性,更沒受過半點法學教導,居然會用跟此案不相關的事來影響判案,這案子眼見就要被暴民的狂熱情緒壓垮。

汪瞎子嘆氣搖頭:“這……不好,是非也總得分清,不能這般混淆……”

朱一貴卻轉著眼珠,揣摩著這呼聲裡所含的莫大力量。

驚堂木猛然一拍,水火棍也敲了起來,外面的法警也鐺鐺敲鑼,示意誰再鼓譟就要叉出去,好一陣子,法庭內外才平息下來。

杭世駿起身沉喝:“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

他再轉身,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中,再朝那狴犴天位拱手一拜,回頭又道:“天知人不知,唯有法可知!”

驚堂木再一拍,這一聲如洪呂大鐘,將眾人燥亂的心緒驅散。

“此乃人世公堂,非閻王地府,循的是國法,而不是閻王的生死薄!”

眾人一怔,勞倫斯、李香玉,連帶外面已滿心怨懣的曹沾也都怔住,原本覺得這八府巡按完全是個木偶,跟宋子傑眉來眼去時,更是個遮護強者惡行的庸官。現在這一聲喝,教訓眾人不能以情亂法,而不是利用這情緒來定案,一身正氣,令人敬佩。

“公檢,李煦訟師所列證供,你有何言?”

杭世駿回席端坐,神色已是波瀾不驚。

“宋鐵嘴,拿出本事來!”

“你這輩子的清譽就在這一案了!”

庭下響起這樣的呼喝,大家已經壓下了情緒,沒錯,冤有頭債有主,一碼歸一碼,舊賬不在英華的國法之下,要怎麼算,那是另外一回事。眼下的事,只能靠國法來討公道,因此大家都開始給宋鐵嘴加油。

宋子傑深吸一口氣,心說居然還有這麼好的事,官府逞威,大家還要叫好。那好,就讓你們看看,爺爺我握著的官府之力,到底強大到什麼地步!你的底牌,咱們早就有所準備!

扇子一收,袍擺一拋,宋子傑劍指點向李香玉所提交的證供卷宗。

“廣州織造公司江南大掌櫃之前在法司已有口供,稱是李煦主動聯絡他。現在翻供,法司就得審他偽證之罪,他既是待審之人,他的證言就再無效!”

宋子傑不愧是老刑名,很快就反應過來,抹掉了李香玉最有威脅的一樁證據。

李香玉和同窗們一滯,這一點確實沒能想到,或者說,之前並沒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