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埋怨時嘴角是帶著微笑的,帶著底氣十足的意味。

君初微笑的時候跟母親很像,嘴角輕微上揚,鼻子偶爾輕微地哼一聲,只有自己聽見,更顯得高傲了。君初本來個子就高,性格還高,讓人覺得遙不可及。

今天來南京路是準備替即將來上海的母親挑選些被褥,路過《姊妹花》的電影海報,突然想起一件事。浦發銀行新任執行董事MR。杜下班前給自己來了個電話,說是給他留了電影票,是個不錯的電影,請他一起去看。

MR。杜是法國國籍,但父親卻是中國人,因此有著藍色的眼珠子跟黑色頭髮。早年君初在法國留學時就認識的,是教金融科的教授,旁聽過幾次課,沒想到後來成了浦發銀行的執行董事,一直想讓君初入銀行給他幫忙。君初總是覺得在電影廠當攝影師才是自己真正的興趣——有了足夠的錢,興趣就是最重要的了。陶醉在光影世界裡,君初是敏感的,那些作品,就是自己的孩子,左看右看,怎麼看都是滿心歡喜。

但好友的盛情不能謝絕,要是不看這場電影也不好。《姊妹花》不是自己公司拍的,正好可以看這個電影的攝影製作怎樣——君初對於自己的拍攝手法一直是自信到自負,自己封自己是全上海最棒的攝影師。

海報上巨大的兩個女人對自己笑著,霓虹燈下,咧著嘴,笑容長久僵持著,牙齒白森森的,每顆牙齒在寒風中有討好的意味。

電影院是要進去買票的,剛準備推門,裡面散場的觀眾潮水般湧出來,男人一臉茫然,女人眼睛紅腫,小孩手裡拿著爆米花——看場電影沒有吃完的,捨不得丟掉,被大人抱在胸口,一顆爆米花掉在地上,惋惜地一瞥。

“開始賣票啦!”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這一句,在門口等待的人又衝了進去,君初知道老杜給自己留了票,也不著急進去,慢慢踱步,風衣是黑色的,領子半豎起來,咖啡色的領巾隨意地圍繞領口,兩隻手插在口袋裡,顯得有點放蕩不羈。褲子是在法國回來時訂做的,米色呢子料,褲縫筆直,鞋子也是簇新的,是傭人蓉媽拿金雞牌鞋油仔細刷過的。那時候上海還沒興起這樣時髦的裝束,不免讓人多看幾眼。

他幾乎沒有把蓉媽當傭人,她帶著他蹣跚學步,君初小時候爬樹偷棗,蓉媽也是偷偷隱瞞著,不告訴大人。走進電影院,這麼多人!看來這場電影真的很受歡迎,不知道攝影的是誰,君初的嘴角又掛起招牌式微笑,鼻子也是輕輕哼了一聲,這樣的表情是可愛的。

票房裡突然衝出一個高大的男子,聽口音是東北人,大聲嚷嚷道,“票已售完!明天請早!”'手機電子書網 Http://。。'

嘩的一聲,有人嘆息,有人叫罵,有人慶幸——慶幸的是那些早已經買好票的。君初費勁地擠到視窗,對剛才喊話的高大男子道,“麻煩你,我來取杜先生留的票”。

那男子抬頭看了看君初,說話聲音頓時軟化下來,“哦,您稍等,我查一下登記薄”。少頃,繼續道,“您是沈先生吧,請問您要幾張呢?”

曼麗站在他身後,伸出兩隻手指,眼神滿是渴望與焦急。好不容易排隊想看場電影,如果沒票了,要等到下星期,而且檔期就過了。

君初愣了愣:她認識我的麼?還是認識杜先生?不由自主地也伸出手指做出剪刀狀,“兩張”。

說出來就後悔了,不知道這女子什麼目的。萬一是……據說年底的治安不大好,不會是欺詐的吧?看樣子那女子模樣生得也是清麗,那笑容簡直讓人難以拒絕……

票房的男人看了看二人,也懶得聲張,反正這個拿票的先生會簽字的。

曼麗走過來,拿過一張票,塞了十五元鈔票在君初手裡,一轉身就不見了。此時的君初還在皺眉思索這個人是不是騙子,回過神來,她已消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