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信給我,說他自己是‘確乎其不可拔’!我回信說我也是‘確乎其不可拔’!他以為我到北京,就‘盡棄其所學’了!”

1956年,政協召開關於知識分子的會議,熊十力先生原不在邀請之列,熊的學生楊玉清在一次小組討論會上說:“過去曾有人說:‘可惜今天稱得上士的人,只有馬一浮、梁漱溟、熊十力二三人而已。’梁先生今天在座,馬先生也由杭州到北京來了,只有熊先生還在上海。”政協馬上聯絡上海方面,請熊先生為特邀代表。陳毅派人去熊先生家通知,此時熊正在洗澡,他說:“我是不能坐飛機的。”於是坐當日火車前往。

在這次政協會上,熊十力被增選為第二屆政協委員,並連續當選為第三、四屆政協委員。但他只是政協的“三到”委員:開幕到、閉幕到、照相到。其餘時間,均不到會,而是呆在賓館裡與友朋聚談。某次,一位大人物突然蒞臨,全場起立相迎,唯熊十力獨自巋然不動。

熊十力怕坐飛機,說是怕把飛機給坐壞了,但坐火車又忍受不了車廂裡的暖氣,因此每次北上開政協會議,均把車窗開啟,風呼呼的往裡灌,一車廂的人均消受不了。服務員向陳毅反映,說熊十力是個怪老頭,不好伺候。陳哈哈一笑,說:“咱們國家有幾個熊十力?不就一個嗎?想法子照顧一下嘛!讓他自己住一個包廂好不好?”

【風度】

熊十力少時,因慕魯國大夫子桑伯子不衣冠而處之風,夏天在山野的寺廟居住時,經常赤身裸體,有時出去遇到人也不迴避。有人告訴熊的長兄,但長兄並不對他進行管束。一次,熊父的一個學生痛責熊十力道:“爾此等行為,先師有知,其以為然否?”熊十力如遭棒喝,從此再不敢了。

熊十力在為學之餘,喜善交學界朋友,與時賢如黃季剛、馬敘倫、梁漱溟、胡適之、張東崧、張申府、錢穆、湯用彤、蒙文通、張君勱、馮友蘭、金嶽霖、朱光潛、賀麟等人,時相過從,切磋學問。尤其是與林宰平、梁漱溟二人曾在一段時間裡交往甚密,“無有睽違三日不相晤者。每晤,宰平輒詰難橫生,餘亦縱橫酬對,時或嘯聲出戶外。漱溟則默然寡言,間解紛難,片言扼要。餘嘗衡論古今述作得失之判,確乎其嚴,宰平戲謂曰:老熊眼在天上。餘亦戲曰:我有法限,一切如量。”

熊十力喜與友人門生在江邊或山林遊走,在閒暇時與自然山水融成一體。他天庭飽滿,目光炯炯,銀色的鬍子在胸前飄動,身著一襲舊布長衫,足登兩隻布鞋,二三門人跟隨,山麓湖畔行吟,活脫脫一仙風道骨!

哲學家牟宗三記敘他與老師熊十力的初見。那是1932年冬,熊十力“鬍鬚飄飄,面帶病容,頭戴瓜皮帽,好像一位走方郎中,在寒風瑟肅中,剛解完小手走進來”。言談中,他忽一拍桌子,大喊:“當今之世,講晚周諸子,只有我熊某能講,其餘都是混扯。”再看熊十力,眼睛瞪起,“目光清而且銳,前額飽滿,口方大,顴骨端正,笑聲震屋宇,直從丹田發”。此情此景此人,牟宗三以“真人”二字冠之。

在北碚期間,舊友新知時來相看,使熊十力稍感欣慰。有一次陳銘樞請熊十力吃飯,背山臨江,一派好風景。陳卻背對江面,熊大不解,問陳:“你怎麼不看風景?”陳說:“你就是很好的風景!”熊十力立刻重複了一遍:“我就是風景。”於是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熊十力夏天總光著上身,即使年青女弟子來訪也一樣。

一次,王元化來訪,熊十力恰在沐浴,於是招呼王進門,自己赤身坐澡盆之中,與王談話,一派魏晉風度。

熊十力的信札、著作,常寫在已用過的紙背上,字跡潦草不堪。1964年4月10日,熊十力寫給唐君毅胞妹唐致中的信,就寫在上海市政協發給他出三屆一次會議的通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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