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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者的形象很不一樣:他說話聲音很低,待人彬彬有禮。人家不請坐,他從不坐下。偶爾在街上碰到菲利普時,他總是一本正經地摘下帽子。他不曾笑出聲,甚至也不曾有笑容,假如有比菲利普更完美的想象力,那麼,就會想象杜克羅茲當年是一個前途無量的青年。因為,他在1848年想必已進入成年時期。那年頭,國王們對法國兄弟的下場記憶猶新,誠惶誠恐地四處奔走。也許,席捲歐洲的那股渴望自由的熱浪,正盪滌著它面前的諸如專制主義和暴政這些1789年革命以後重新抬頭的反動逆流,在每個人的胸中燃起更熾熱的火焰。可以想象他熱心追求人類平等和人權理論,討論著、爭辯著在巴黎的街壘後面戰鬥,在米蘭的奧地利騎兵隊前面馳騁。到處遭到監禁和放逐。他所期望和堅持的也還是那似乎具有魔力的兩字:自由。直到最後,飢寒交迫,年老多病,再沒有別的謀生手段,只好教書,在窮學生身上掙幾個錢。他發現自己在這座表面整潔的小城鎮裡遭受獨裁專制暴政的蹂躪,比歐洲任何城市都厲害。也許,他的沉默寡言,正掩蓋自己對人類的輕蔑,人類已經拋棄了他年輕時所追求的偉大抱負,如今他沉迷於懶散舒適,生活庸庸碌碌,苟且偷生。或者,30年的革命使他懂得人是不配享有自由的。他想,他已花費了一生去追求毫無價值的自由。或許,他已精疲力竭,只是默默地等待死亡的超脫。
①加里波的:(1807—1888)義大利愛國者,將軍。
一天,菲利普出於年幼無知問他過去和加里波的在一起的事是否屬實。這位老人對這問題似乎不太重視,只是慢條斯理地回答,聲音像往常一樣低。
“是的,先生。”
“他們說你參加過巴黎公社。”
“是嗎?我們開始上課好嗎?”
他把書開啟。菲利普被嚇住了,開始翻譯他預備好的那篇文章。
一天,杜克羅茲先生好像病得很厲害的樣子,費了好大的勁才登完那麼多級的樓梯,他一進菲利普的房裡,一屁股坐下,想歇口氣。淡黃色的臉扭曲著,額頭上沁出了豆粒般的汗珠。
“恐怕你病了吧?”菲利普說。
“沒關係。”
可是,菲利普看到他忍受著病痛,那一節課快結束時,菲利普問他是否待身體好些再上。
“不,”老頭以平穩低沉的聲音說,“我能堅持,我願意繼續教下去。”
當不得不涉及錢的問題時,菲利普總有一種病態的神經質,這時他滿臉飛紅。
“但是這對你毫無影響,”菲利普說,“假如你不介意,我就先把下星期的錢付給你。我會照樣付錢的。”
杜克羅茲先生的課每小時收費18便士。菲利普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十馬克的硬幣,羞怯地放在桌上。他不能把他當作乞丐似地將錢塞給他呀。
“這樣的話,那我就等身體好些再來。”他拿起硬幣,像往常一樣,只向菲利普深深地鞠了一躬,便走出去了。
“日安!先生。”
菲利普有點失望。他本以為自己如此慷慨解囊,杜克羅茲先生定會對他千恩萬謝,感激不盡。老頭接受這筆贈金。好像是應得的報酬似的,菲利普感到吃驚,他太年輕了,還不理解施惠者比受惠者更覺得欠了人情,五六天後,杜克羅茲先生又來了。他的步履更加蹣跚了,身體很虛弱,但好像已挺過了病魔的最嚴重時刻。他還是像先前那樣沉默寡言,依然那麼神秘、冷漠、邋遢,直到下課了,他才提到自己生病的事。然後當他一手拉開門,正要離開時,突然停下來。他猶豫著,好像話很難說出口似的。
“要不是你給我那些錢,我就得捱餓。我全靠這些錢過日子。”
他莊重而諂媚地鞠了一躬,走了出去。菲利普感到喉頭一陣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