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公共食堂做飯的娘問。爺爺抬起頭,用恍若隔世的目光看著娘。娘走了,爺爺繼續刨土。爺爺刨出了一個大坑,斬斷了十幾根粗細不一的樹根,揭開了一塊石板,從一個陰森森的小磚窯裡,搬出了一個鏽得不成形的鐵皮匣子。鐵匣子一落地就碎了。一塊破布裡,露出一條鏽得通紅的、比我還要長的鐵傢伙,我問爺爺是什麼,爺爺說:“喔——喔——槍——槍”

爺爺把槍放在太陽下曬著,他坐在槍前,睜一會兒眼,閉一會兒眼,又睜一會兒眼,又閉一會兒眼。後來,爺爺起身,找來一柄劈木柴的大斧,對著槍亂砍亂砸。爺爺把槍砸成一堆碎鐵,然後,一件件拿開扔掉,扔得滿院子都是。

“爹,俺娘死了?”父親問爺爺。

爺爺點點頭。

父親說:“爹!”

爺爺摸了一下父親的頭,從屁股後掏出一柄小劍,砍倒高粱,把奶奶的身體遮起來。

堤南響起激烈的槍聲、喊殺聲和炸彈爆炸聲。父親被爺爺拽著,衝上橋頭。

橋南的高粱地裡,衝出一百多個穿灰布軍衣的人。十幾個日本鬼子跑上河堤,有的被槍打死,有的被刺刀捅穿。父親看到,腰扎寬皮帶,皮帶上掛著左輪手槍的冷支隊長在幾個高大衛兵的簇擁下,繞過著火的汽車,向橋北走來。爺爺一見冷支隊長,怪笑一聲,持槍立在橋頭不動了。

冷支隊長大模大樣地走過來,說:“餘司令,打得好!”

“狗孃養的!”爺爺罵。

“兄弟晚到了一步!”

“狗孃養的!”

“不是我們趕來,你就完了!”

“狗孃養的!”

爺爺的槍口對準了冷支隊長。冷支隊長一施眼色,兩個虎背狼腰的衛兵就以麻利的動作把爺爺的槍下了。

父親舉起勃郎寧,一槍打中了撕擄爺爺的那個衛兵的屁股。

一個衛兵飛起一腳,把父親踢翻,用大腳在父親手腕上跺了一下,彎腰把勃郎寧撿到手裡。

爺爺和父親被衛兵架起來。

“冷麻子,你睜開狗眼看看我的弟兄!”

公路兩側的河堤上,高粱地裡,橫七豎八地躺著死屍和傷兵。劉大號斷斷續續地吹著喇叭,鮮血從他嘴裡鼻孔往外流。

冷支隊長脫掉軍帽,對著路東邊的高粱地鞠了一躬。對著西邊的高粱地鞠了一躬。

“放開餘司令和餘公子!”冷支隊長說。

衛兵放開爺爺和父親。那個挨槍的衛兵捂著屁股,血從他的指縫裡滴滴答答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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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支隊長從衛兵手裡接過手槍,還給爺爺和父親。

冷支隊的隊伍絡繹過橋,他們撲向汽車和鬼子屍體,他們拿起了機槍和步槍、子彈和彈匣、刺刀和刀鞘、皮帶和皮靴、錢包和刮鬍刀。有幾個兵跳下河,抓上來一個躲在橋墩後的活鬼子。抬上了一個死老鬼子。

“支隊長,是個將軍!”一個小頭目說。

冷支隊長興奮地靠前看了看,說:“剝下軍衣,收好他的一切東西。”

冷支隊長說:“餘司令,後會有期!”

一群衛兵簇擁著冷支隊長往橋南走。

爺爺吼叫一聲:“立住,姓冷的!”

冷支隊長迴轉身,說“餘司令,諒你不會打我的黑槍吧!”

爺爺說:“我饒不了你!”

冷支隊長說:“王虎給餘司令留下一挺機槍!”

幾個兵把一挺機槍放在爺爺腳前。

“這些汽車,汽車上的大米,也歸你了。”

冷支隊長的隊伍全部過了橋,在河堤上整好隊,沿著河堤,一直向東走去。

夕陽西下。汽車燒畢,只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