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說:「真是位怪客。」

勤勤很少有同王媽意見相合的時候,這時也不禁說「是」。

「他來幹什麼?」

勤勤說不上來,他說他路過,有幾個人跑過別人的家會走上去坐著乾等。

勤勤覺得他是來看她的,不是探訪,而是看。他的目光在她面孔上搜尋,眼神出奇的溫柔,甚至帶一絲淒婉的味道,勤勤不明所以。

異性的目光有許多種,但這一種,勤勤第一次接觸到。

一定還有下文。

她取過外套。

「喂,太太就回來,立即要開飯,這會子又去哪裡野。」

「我去如意齋,給我留菜。」

勤勤決心向瞿德霖打聽打聽訊息。

每次去都為著借貸,勤勤根本沒有心情打量地理環境。

這次她站在翰林街,朝如意齋看過去,才發覺它整個向街的鋪面是一塊大玻璃,店鋪裡一舉一動,兼夾所有陳設,街外人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喏,瞿先生正在招呼一位洋客,捧著一隻不知朝代的花瓶,正在努力遊說,而瞿太太,坐在小小書桌前算帳,勤勤正好看到她的側面。

那一日,她前來舉債,不是坐在瞿太太對面嗎?倘若站在這個位置,不正可以看到她神色尷尬苦苦哀求嗎?

勤勤像是想到關鍵上,但卻不懂開啟彈簧鎖,呆了片刻,走到橫街去,買了一大籃水果,挽著上如意齋。

洋人已經離開,瞿老闆在數鈔票,看到勤勤,有點意外,生意人最拿手隨機應變。立刻呵呵地笑著招呼。

瞿太太也搭訕說:「請坐請坐。」

勤勤恃著年紀輕,索性開門見山:「瞿伯伯,我想問你,檀中恕是什麼人。」

「他有沒有把餘款付你?」瞿德霖何嘗沒有好奇心。

「我懷疑的不是這個。」

瞿德霖說:「我也不擔心,我只是奇怪那日他是怎麼跑進店裡來的。」

與勤勤的想法不謀而合。

瞿太太馬上說:「他在店外看到我們。」

瞿德霖笑,「我倆天天坐在這裡,有什麼好看。」

瞿太太說:「他看到了勤勤。」

「勤勤?」瞿德霖更迦納罕。

這小女孩子有什麼看頭?自幼頑皮得要命,文少辛是位名士,不懂教育孩子,把女兒寵成小怪物,每次來都像拆店似,叫人提心弔膽,不知哪些瓶瓶罐罐又要遭殃,直等到過了十八歲才定下性子來,泰半還是因父親過身給她的影響。

不要說他不相信,連勤勤自己都不相信。

美術科學生有個不成文的傳統打扮,總是不修邊幅的多,很難吸引到外行人的注意力。

勤勤問:「瞿伯伯,你認識他?」

「很久很久之前,見過一次半次面,你看,他很明顯已經飛黃騰達,我怎麼好意思同他稱兄道弟敘舊。」

勤勤大喜過望,「他小時乾的是什麼?」

「他也畫畫。」

「真的!」勤勤大表意外,「家當就是這樣來的?」

瞿氏夫婦笑了,勤勤立刻知道自己問得有多愚蠢。

「他很會做生意,看樣子早已封筆。」

「啊,原來是個傳奇人物。」

瞿德霖說:「對,傳奇,用這兩個字形容他最妥當不過。」

瞿太太說:「他現在不大出來,小一輩都以為他是畫商。」

「他畫得好不好?」勤勤問。

瞿太太好像對他很有印象,「人非常漂亮,畫十分普通。」

瞿德霖自老妻一眼,「所以你暗暗留上了心。」

勤勤見他倆這一把年紀還當眾耍花槍,大樂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