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不單是俗人才為衣著煩惱的呢。

「你呆呆地在想什麼?」

「最好有人買下那幅假石榴圖。」

文太太沉吟,「那麼大的畫廊怎麼肯接假畫,奇怪。」

「如果是真的,一轉手可得十倍的價錢。」

文太太笑了。

「媽媽,你若記得這張畫的來源,請說一說。」

「我哪裡記得清楚,還不是什麼齋的老闆手頭不便,上門來把東西暫且押在此地,借了錢去。」

「你就任由父親揮霍。」

「男人的事我一向不管,他們有他們的一套,我但有粥吃粥,有飯吃飯。我又不會賺錢,沒有資格管他花錢,他又不向我借,我不敢說他。」

勤勤吐吐舌頭,「你縱容他。」

文太太笑容不滅,「不然他幹嗎娶我,我要才無才,要貌無貌,既不好看,又不做事,品德十分普通,更無妝奩隨身。」

「你為他生孩子呀。」

「女皇帝都養育子女。」

「你持家有方。」

「女宰相也進廚房。」

「你太寵父親了。」

「我並不後悔。」

稍後,勤勤到母親的衣櫥去翻衣服,抱怨母親不夠老。

四十年代出生的人,最舊的舊衣,不過是喇叭褲、小短裙,卡在當中,不三不四,既過時又老土,再說,她也沒有儲存下來。

倘若有個六十歲的母親,勤勤想,情況完全不同,四十年代的女服最標緻:窄腰,墊肩,直裙,襯細細眉毛,猩紅嘴唇,帽子上襯一層網紗……嘩。

母親的衣櫥裡,也沒有什麼衣服了。

看樣子,真的得到別處去想辦法。

「你在找什麼?」文太太進來問。

「故衣。」

「去你的。」

「嘿,同學中不少去——街買了大鑲大滾的唐裝穿呢。」

「家裡有現成的,何用花錢。」

「啊,是外婆的衣服?」

「是你祖母的行頭。」

「請取出我一看。」

「不能穿了,勤勤,去買新的吧。」

「在哪裡?」

文太太指指床底下。

床是老式的,高身,床底可以放樟木箱,勤勤的力氣挺大,一拉就把箱子拉出來。

文太太說得對,衣服已經舊得不能穿了,都是絲絨,沒有好好保管,摺疊放箱子裡幾十年,絨面剝落,抖開一看,全釘著水鑽,可見祖母當年是鋒頭人物。

不能穿到晚宴去,也能在家試穿,勤勤把一面鏡子搬進書房,對著用水彩畫自畫像。

過了一段時間,她又開始冥想,人彷彿走入鏡子去,不不,鏡中人出來附上她的身體才是,也不對,有一個生命自舊衣冉冉出現……都是有可能的。

她喜歡幻想。

王媽進來看到畫,立刻加以批評:「這女人為什麼沒有嘴眼鼻管?」

「這不是給你看的。」

「真笑話,李白的詩還寫給老嫗看呢。」

勤勤笑,「李白老吃醉酒,不能當真。」

王媽替她添了熱茶,「你不出去走走?」

「王媽,我一無行頭,二無銜頭,你讓我到哪裡去走。」

「真是的,」王媽嘆口氣,「這年頭男孩子多挑剔,又要家底又要學問更要相貌。」

「你看我,」勤勤說,「我是二世祖的女兒,本地小小學堂拿張文憑,學的又是一門中看不中用的功課,一無是處。」她擱下了筆。

「這是講機緣巧合的。」

「是是是,現在,我要繼續功課,請你肅靜迴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