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麻子低喚了一聲:“六子,春生,走。”

為了行動方便,成麻子把掛在胸前的一袋子手榴彈摘下來,摸出了一枚掖在腰裡。他把手榴彈袋子遞給一個身材高大的隊員,說:“我在門口得手後你快點送上來。”那隊員點點頭。

微弱的星光照耀著大地,日偽的營房裡掛著十幾盞馬燈,院子裡昏黃如傍晚。大門口遊動著兩個鬼魂般的偽軍,影子長長地投在地上。從磚石堆後邊,跳出了一隻黑色的老狗,他顛顛地跑著;緊跟在他身後,又追出了一條白狗,一條花狗。他們廝咬著,翻滾著,趨著暗影,靠近了大門。在一堆木料旁邊——那裡離大門只有十幾步路——在木料的暗影裡,三條狗咬成一團。遠遠地看著,好象三條狗在爭奪著什麼美味佳餚。

大隊長江小腳在磚石堆後,滿意地聽著看著成麻子他們的精彩表演,不由想起成麻子剛參軍時那副木訥懦弱的樣子,那時候動輒流淚抹鼻涕,像個老孃們一樣。

成麻子他們在木料堆的暗影裡耐心地廝咬著,兩個遊動的崗哨立在一起,愣愣地聽著。一個偽軍彎腰尋到一塊磚石,用力投過去,並怒罵一聲:“這群瘟狗!”

成麻子摹仿出狗被擊中的昂昂叫聲。確實是維妙維肖。江大隊長憋不住想笑。

從制定了襲擊馬店的計劃後,膠高大隊就開始了學狗叫的運動。成麻子唱過京戲,吹過嗩吶,底氣足,聲音宏亮,舌頭靈活,成了隊裡學狗叫的冠軍,六子和春生也學得不錯。因此他們得到了誘殺敵人哨兵的任務。

偽軍耐不住了,端著上著刺刀的步槍,小心翼翼地往木料堆旁走。狗廝咬得更加歡快。偽軍走到離木料堆三五步遠時,狗停止了大聲咆哮,只是嗚嗚地鳴叫著,好象害怕,但又捨不得離去。

兩個偽軍又戰戰兢兢地往前走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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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麻子他們從地上飛一樣騰起,兵營裡馬燈射出的昏黃光線照耀著他們的皮毛,好象三道閃電飛向兩個偽軍。成麻子的手榴彈擂到偽軍的腦門上,六子和春生的刺刀扎進了另一個偽軍的胸膛。兩個偽軍都像裝滿沙土的布袋一樣沉甸甸地倒了。

膠高大隊因為人人身披狗皮,確實像亢奮的狗群一樣往敵營衝去。成麻子在大門口接住了他那一袋子手榴彈,發瘋般地往瓦房撲去。

槍聲,手榴彈爆炸聲,喊話聲,鬼子與偽軍的慘叫聲,打破了馬店鎮寧靜的冬夜,鎮裡的狗叫成一團。

成麻子對準一個視窗,接二連三地投進去二十顆手榴彈,屋子裡的爆炸聲和受傷鬼子的慘叫聲使他想起幾年前日本鬼子往草鞋窨子裡扔炸彈的情景。這種類似的情景並沒有使他體會到報仇雪恨的快感,反而,卻有一線銳利的痛苦,像尖刀一樣,在他心臟上劃出一道深刻的裂痕。

這場戰鬥,是膠高大隊組建以來最大的戰鬥,是整個濱海區抗戰以來的絕對輝煌的勝利。共產黨濱海特委通令嘉獎膠高大隊。那些日子,狗皮加身的膠高大隊欣喜欲狂,但不久,卻發生了兩件極其掃興的事情:(1)大隊在馬店戰鬥中繳獲的大批武器彈藥,都被濱海獨立團抽走了。身為共產黨員的江大隊長知道特委的決定是正確的,但普通的隊員們卻牢騷滿腹,罵不絕口。前來搬運武器的獨立團戰士們,看著一個個身披狗皮、面黃肌瘦的膠高大隊隊員,似乎都面有愧色。(2)在馬店戰鬥中立了大功勞的成麻子竟吊死在村頭一棵柳樹上。一切跡象都證明他是自殺的。他上吊時也沒把那張狗皮解下來,所以從後邊看,樹上好象吊著一條狗;從前邊看,樹上吊著一個人。

二奶奶的身體自從被奶奶用熱水擦洗之後,便再也沒有大喊大叫。她的傷痕累累的臉上整天都掛著溫柔的微笑。下邊流血淅瀝,晝夜不止。爺爺遍請鄉里醫生,湯藥吃了幾簍,病症卻一日重似一日。那些日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