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下獄的、身死的、族滅的,都是逆賊麼?竄逃在外的趙遊翼也是逆賊麼?他們為何要犯上作亂?是他做錯了什麼嗎?

他明明就只是一個鄉間的野小子而已,是這些官僚們將他從淮南鄉野請了過來,說他流著和太祖皇帝同樣的血,理應是皇帝。可現在卻又有這麼多的人蹦出來,說他不配做皇帝。

耳邊聽著一條條的人命被輕描淡寫的抹去,他真真切切的意識到了京師繁華之後的殘酷,會不會有朝一日,他也被這麼抹掉?

想到這裡他豁然站起。

讀著奏章的宦官微微挑眉,見怪不怪,只問新帝要不要繼續讀。

新帝愣愣的出神,沒有回答,他便自作主張的又拿起了一本金絲楠木案上堆著的奏本。

這本倒不是說要殺誰誅誰,而是懇請新帝下令,加強萬壽宮的護衛,說趙遊翼出逃,定是為了寧康長主,故而他們更該小心謹慎,萬萬不能讓曾經做過皇帝的長主在他的幫助下復位。

「朕要去萬壽宮。」聽著聽著,新帝冷不丁的說道。

宦官愕然,笑道:「陛下,增調衛兵戍守萬壽宮的事情,交給奴婢們來安排就好了,您無需親自……」

「朕要去萬壽宮!」新帝重複這幾個字,就好像是固執的孩童,可眼神中又分明透著令人畏懼的冷硬。

新帝乘舟來到萬壽宮時,身上帶著凜凜的殺意。

他身後並沒有多少披甲的衛士,手中也無刀劍,可他眼神中有著藏不住的怨恨,那怨恨如有實質一般,凍得人骨骼發涼。

董杏枝猜得到這位君王為什麼會突然駕臨萬壽宮,想來是趙遊翼出逃的事情激怒了他。抓不住趙遊翼,便只能來找嘉禾。新帝走得很快,董杏枝才迎到門前,還未來得及下拜,他便已闖入了萬壽宮主殿,在空蕩蕩的屋宇內大喝,「長公主呢?何不來接駕?」

嘉禾沒有出現,卻有笛聲幽幽的響起,那聲音並不連貫,卻嘹亮清越,像是深山的鳥鳴。

曾經出身鄉野的新帝晃神片刻,閉上嘴大步朝著笛聲傳來的方向去了。

在萬壽宮外一處荒廢的涼亭內,他見到了嘉禾掩映於荒藤枯枝後的背影,下意識的又頓住了腳步。

士別三日便當刮目相待,他不再像之前那樣莽撞無禮,雖然一腔的怒火,卻也極力的壓抑住了。他在笛聲之中緩步向前,踩碎了一地的落葉,「姑母好悠閒。」

嘉禾放下了笛子,「我現在不過是一個長公主,萬事無需我操心,為何不能悠閒?」

「姑母可知,你過去的面首出逃在外,正謀求扶您復位?」新帝咬牙切齒。

嘉禾回頭,看著這個少年露出了淡淡一笑,「陛下怕了?」

新帝咬著下唇不語。

嘉禾放柔了聲調,說:「當初你被人帶來北京,我得到訊息說我即將被廢之時,我的心情便如此刻的你一樣。」

「你我豈能相比——」新帝下意識的張嘴反駁。

他覺得自己既然是太祖的侄孫,那麼即位稱帝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在民間一個家族的田產都不至於要女兒來繼承,堂堂一國的皇位,落在一個小娘們手中那才是荒唐。

可是一轉念,太祖活著的時候難道就認識他麼?若讓他老人家自己來選,辛辛苦苦一生打下的基業,豈願意便宜了他這麼一個陌生人?

何況……嘉禾做了十二年的皇帝。過去他不知道自己是皇室血裔的時候,對於嘉禾可並沒有半點不滿。雖然偶爾會在農活結束之後,與人一起拿一國之主是女人的事情取笑幾句,杞人憂天的擔心夏朝會在蠻夷眼中失了威嚴,但實際上皇帝是誰他並不關心,端和年間的世道不算亂,足以讓他這樣的小民安安分分的活下去。

一直以來他都在心裡反覆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