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實際上杜雍病得怎樣,他們兩個人都不在乎。

康氏是巴不得杜雍趕緊去死,而杜榛是知道,自己的父親,根本就沒病到奄奄一息的地步。

杜雍是在端和初年開始裝病的,他年輕的時候或許的確辛苦過,為了江山社稷勞心勞力,雖然不曾親臨戰場衝鋒陷陣,卻肩負著供應數十萬將士糧草的重任,到了老了,壯年時積攢下的隱患便成了折磨人的病痛,但那些也僅僅只是讓他無法安然的享受富貴而已,卻不至於要了他的命。

杜雍在外甥女登基之後裝病,是對朝臣的無奈妥協。他有杜銀釵那樣一個妹妹,就註定了他會成為一個備受忌憚的外戚。外戚也就罷了,古往今來多少人因外戚的身份而顯貴,憑藉著裙帶關係而攀上權力之巔?可是杜銀釵根本就不是那種會為孃家謀富貴的女人,就算她是,杜雍也並不是她真正的孃家人。

杜雍用數十年的時間親眼見著自己當初因一時義氣而認下的妹妹,在血與火之中成長,一日比一日陰沉,也一日比一日冷酷,親情與友情都不能再束縛住她,一個連同甘共苦的丈夫都能狠下心殺死的婦人,怎會放過毫無血親的杜雍?於是杜雍在外甥女登基之後,便聰明的選擇了告病,一則是讓朝臣放下對杜氏外戚的警惕,全心全意的輔佐流有杜家血脈的女帝,二則是試圖用自己悽慘的模樣,喚起那位「妹妹」的仁慈與憐憫,好使她對杜家放心。

事實證明,他這一步棋走得很好,五年來杜家安然立於浪潮之中,事事平穩。他的兒子也順利的娶到了公主,杜氏皇親的地位得以繼續保持。

但終歸還是不甘心的。杜雍不是甘於享樂的富家翁,行商之人,向來最是野心勃勃,若沒有無休無止的貪婪驅使,如果贏來萬貫家財?人生在世譬如浪裡行舟,不進則退。他所滿足的,並不僅僅就只是稱病歸隱,保全家族,他還想要更大的利益。

這日房門被叩響,當他看見自己的第四子從屋外走入之後,他雖然略有些詫異,但並不感到意外,「四哥兒來了?」

「父親。」母親死後便與杜雍生分了許多的杜榛朝著杜雍行了一禮,面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難得見你過來,院中的月季開了,那是你母親過去最喜愛的花。我讓人栽滿了整座府邸,這樣無論走到哪裡,都能看到它們。」

杜榛低頭,悄然的攥緊了拳頭。

「四哥兒,人生便是有許多無可奈何之事,我當年也未曾想到,你的母親會在離開我之後,便因病早逝……她死前最是觀念你與你的幾個兄弟,若她還活著,必然是希望你好好的。我聽說你最近沉迷於書畫?這不好,書畫琴棋,不過是文人打發時間的消遣,你的妻子在外領兵徵戰,你是不是也該——」

杜榛打斷了他的話,「兒子無心功名。」長輩發話,不垂首恭聽已是一種不孝,接著他又繼續尖刻的譏諷道:「兒知道父親想要什麼,當年父親休棄母親,根本就不是什麼形勢所迫,而是為了權勢地位罷了。如今父親又想要我走上這樣一條路。可惜了,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杜雍並不責罵兒子,只是冷笑,「是麼?可你別忘了,你的妻子是誰。」

「說起這個——」杜榛臉色更冷,「還請父親莫要再煽動嘉音。」

室內一瞬間寂然無聲,甚至就連侍奉在遠處的僕役都不敢吸氣。父子之間僵持了片刻,杜雍揮手示意屋內的其餘人都退下,大門合上之後,這裡只剩下了血脈相連的父子二人。

「四哥兒,你性子淡泊、單純,這沒什麼不好,可你不要以為你的妻子與你是同一種人。我沒有煽動嘉音什麼,是她自己想要——」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伸手,遙遙的指了指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她不需要任何煽動引誘,是她自己想要去到那裡。

第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