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想,這是不是人們所說的夢遊呢?如果是夢遊的話,那還不是很要緊的事,她聽說,夢遊的人,不管他到怎樣危險的地方,都不會有甚麼危險的,往往會適可而止。夢遊者都有那樣的功能,是天生成的,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第二天醒來,若有人提起,會詫異地懷疑,但怎麼也想不起昨晚發生的事。想到這裡,香草的心裡稍稍地放鬆了一點。她想走過去拉一把,但她沒有那個膽量。她家房屋一共三層,上了天台,就算是四層了。地面離河面也有三層樓那麼高,加起來,就是七層樓那麼高了。那麼高,莫講到屋邊邊,就是想一想,也感到頭暈,手腳發軟。爹轉過身去,背對著她,看著茫茫的夜空,她生怕爹腳下一滑……香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即使是夢遊,也是萬分危險啊。

香草見爹不聽自己的話,靈機一動,換了種語氣,沒事一樣說:“爹,媽喊你,你把她的頂針放到哪兒了?”

鄧金名猛地一怔,緩緩地回過頭來,用手指著腳下的舞水河,滿臉驚懼地說:“水……水……”

他轉過身,往自己這邊慢慢走過來。

香草鬆了一口氣。看來,爹爹是看到舞水河裡的水,害怕了。

幸好今天爹爹沒有聽別人的話,把“黑三”勒死,不然,沒有“黑三”的報信,她就不會發現爹爹到天台上來,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這時,誰都沒有注意,一道黑影,象閃電一樣,倏地一下,從黑暗處跑出來,撲到鄧金名的身上。是“黑三”!香草只覺得一股黑色的風從她的面前強勁地掠過,她還來不及反應,就看見爹爹的身體往後一仰,朝舞水河落去。爹的雙手舉向天空,徒勞地想抓住甚麼。緊接著,傳來爹爹淒厲的叫聲:“水——”

“嘭”地一聲,香草的耳朵被震得“轟隆”直響,久久不肯散去。她尖叫一聲:“爹——”然後變成了木頭人,呆在那裡。

第八個死人!

龍溪鎮上,再次陷入陰風慘霧之中。

守夜的人已經散去,除了幾個親戚,院子裡,顯得稀稀落落的。

院子的中間,放著一副棺材,鄧金名平靜地躺在棺材裡。他的臉,被河水泡得很慘白,整個身體都泡脹了,臃腫得象充了氣。

姚七姐和香草的頭上戴著白色的孝帕。孝帕在頭上包了一圈,就長長地拖到背上。她倆默默地坐在條凳上。香草不時自言自語,喃喃地說:“爹,是我害死你的,爹,是我害死你的。”

姚七姐給火盆裡加了幾張快要燒完了的錢紙,就把香草攬到自己的懷裡,輕輕地拍打著香草的背,安慰她道:“媽清楚吶,這個不怪你,你不要想得那麼多了,啊?”

香草哭泣著說:“怪我怪我,就是怪我,我怎麼膽子那麼小啊,只要往前走三步,就可以把爹爹拉回來啊……”

姚七姚給香草的眼淚揩乾淨,說:“不是的,你不懂,你不上去是對的,你要是上去,你和你爹都完了,你們兩個都走了,我和哪個過啊。”

香草哽咽著說:“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這時,鄧金名的弟弟鄧銀名醉醺醺地走了過來,摸出一疊紙遞給姚七姐:“嫂嫂,這是今天的賬單,我墊了二十六塊錢。”

鄧銀名比鄧金名小三歲,快四十歲的人了,結交的都是貴州湖南的爛崽,成天東遊西逛,吊兒郎當,也不做甚麼正經事兒,打牌賭寶、死嫖爛嫖,騙得些錢來,都送到了煙館裡。好人家的女兒,沒一個肯嫁給他的,看樣子,怕是要打一輩子的單身了。平常不時到他哥這裡混伙食,欺他哥老實,還敲點錢財。幸而姚七姐潑辣,人又精明,他才不敢時常上門。這次他哥落水而死,作為親弟弟,姚七姐才不得不把採買的活路交給他,這是龍溪鎮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