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我獨往,白首君同歸;

樂天哀天涯,我亦銜此悲。

王涯位宰相,名盛禍亦隨;

秘書非達官,何事而誅夷。

我們在梁鴻志詩裡可看到他的牢騷,有兔死狐悲之感,於是南京國民政府西遷,梁鴻志就決計另尋出路。一九三八年三月偽“*維新政府”在南京隆重開張,偽政府未設主席,梁鴻志出任“行政院長”,是最高階別的首腦。

但開張之際,滑稽的一幕出現了,“立法院長”溫宗堯因爭奪“行政院長”職務失敗而無處發洩,大會開幕時,居然自行跳上臺去講話,結果被日本人一把拉了下來,然後作為首腦的梁鴻志才意興闌珊地致開幕詞。

應該說,梁鴻志如果杜門著述,不被官場異化,做一個讀書種子,卻能成為中國風雅文人的形象,精英文化的代表,但他不安於做一個詩客,一心想做政壇魁首,終致賣國取辱,傷及自身。金雄白在《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裡說“我所感到彌足惋惜的是,論他的學識詩才,並世頗少能與其頡頏,當局為什麼不原其曾與國家最高行政機構的輸誠在前,貸其一死,俾以著述了其餘生,於現代荒蕪的學術界,或可不無有所貢獻吧。”

抗戰勝利後,梁鴻志作為漢奸被逮捕,囚禁於上海楚園,這時,吳湖帆撰了幅對聯:孟光軋姘頭,梁鴻志短;宋江打敗仗,吳用威消。吳用威乃追隨梁鴻志的秘書長,真是絕妙。

但梁鴻志在做楚囚的日子裡,生活頗為逍遙,他不但可以在楚園內隨意散步,居然把私家廚子也帶了進來,最後乾脆姨太太也進來一齊起居。梁鴻志每天吟哦詩章,唱和酬答,再就是找到一部《四書叢刊》講學,再就是研究菜譜及飲食文化。在失去了價值維繫的這幫子漢奸看來,人的生存的意義是大可懷疑的,他們雖然也活著,但其實是沒有信念的空洞人,對他們來說國家民族是一種不堪重負的折磨,他們已把政治失節,看成是“生命中承受之輕”。他們吟誦,他們講究吃喝,其實是深深墮入了生命的頹廢無聊之中,在這些人看來,活命與操守、氣節比起來,活命是最重要的,他們不願把道德作為“承受之重”,他們拔掉了精神的根,他們沒有道德的堅守,在監獄裡他們還不忘世俗關懷,把女人與廚子弄來,色與性在這裡居然完美結合,這真是中國監獄勝過於世界其他監獄的地方。 txt小說上傳分享

墮落的快意(3)

也許是預感,舊曆年年夜聚餐時梁鴻志寫下了“息壤在彼”的條幅讓大家簽字。這是《戰國策》裡的故事:息壤是戰國時代秦國的一個邑名。那時秦武王和甘茂在息壤締結了一個盟約,合力出兵攻打韓國,他們把韓國的宜陽城圍困了五個月,不斷地攻城,仍然沒有辦法把宜陽城佔領。秦王見久攻不下,提議暫時收兵回國,等待時機成熟時,才再與兵,但甘茂不同意休戰,他知道秦王灰心了,將會背約罷兵,便指著息壤的方向對秦王說:“息壤在彼。”秦王知道甘茂這話的意思,就是提醒他不要忘了在息壤所簽訂的盟約。於是,他再鼓餘勇,把國內的精兵都調到宜陽來作戰,繼續和甘茂合力猛烈攻城,不久,終於把宜陽攻陷。

“息壤在彼”無非是梁鴻志提醒大家以後誰能僥倖出獄,不要忘了今日共此燈燭光的患難之情。但後來梁鴻志被轉移到提籃橋監獄,這裡除床鋪之外僅一個半人高的鐵皮尿桶為伴,伙食也是菜葉子黴米飯。

梁鴻志真是風雅得緊,雖在縲紲,不廢吟詠,在楚園,成詩百餘首,名曰《入獄集》。自到提籃橋監獄起,到其死,又得詩百餘首,名曰《待死集》。他的《七無詩》是虛實並用的監獄的影像:

高大禪床佛所訶,只今寢處似頭陀;

泥塑已辱心無滓,鼾睡從人笑老坡。(無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