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摘下眼鏡,略微揉捏著自己的鼻樑和眉心,或是偶爾去看看時宜。他母親說完想說的話,話題很快又回到了文學和詩詞歌賦,文幸陪佟佳人來時,聽到他們的談話,也饒有興致地加入。這次不止是佟佳人,甚至文幸都提到了時宜曾作的那幅畫,還有那位世伯對她的讚賞。

“陳老是我的老朋友了,”他母親微微笑著,回憶著說,“孤傲的很,極少誇獎別人。”

“嫂……”文幸及時收口,“時宜小姐,我是真的很想看你那幅畫,可惜送給了陳伯伯。”佟佳人笑了聲:“不如今日再作一幅,收在周家好了。”

“好啊,”文幸笑眯眯去看時宜,“好不好,時宜?”

她倒也不太介意。

剛想要應承,周生辰卻忽然出了聲音:“作畫很耗精力,她身體還沒有恢復。”

“也對。”文幸有些失落。

“不過,”他不緊不慢地說著,給出了另外的提議,“我可以試著臨摹一幅。”

聲音淡淡的,像是很簡單的事情。

眾人都有些愕然,畢竟這幅畫剛才作完,就已被收起,哪怕他見過,也只是那日一次而已。臨摹出一幅只見過一次的畫,說來容易,真正落筆卻很難。

時宜也有些憂疑不定,直到看到他站在書案旁,落筆。

起初是蘆草,獨枝多葉。

層層下來,略有停頓,像是在回憶著。

到蘆草根部,他筆鋒再次停頓,清水滌筆,蘸淡墨,再落筆即是她曾畫的那株無骨荷花。他很專注,整個背脊都是筆直的,視線透過鏡片,只落在面前的宣紙。

一莖荷。

也相似,也不同。

當初她筆下的荷花蘆草,筆法更加輕盈,像夏末池塘內獨剩的荷花,稍嫌清冷。

而如今這副,筆法卻更風流,若夏初的第一株新荷。

畫境,即是心境。

周生辰母親笑著感嘆,這幅雖意境不同,卻已有七八分相像。文幸和佟佳人都看著那幅畫有些出神,各自想著什麼。周生辰略微側頭,看她:“像嗎?”

時宜說不出,輕輕笑著,只知道看著他。

他在乎自己。他始終遵守最初的承諾,認真學著在乎和愛護自己。

匆匆一次觀摩,便可落筆成畫。

若非用心,實難如此。

周生辰也看她,微笑了笑,換筆,在畫旁又落了字:

“看取蓮花淨,應知不染心。”

這是孟浩然的句子。

她認得這句話,也自然知道這句的含義:

你看到,這蓮花出淤泥而不染,也應警示自己,不要被世俗困擾,守住自己的心。

簡單十字,字字入心。

她的視線從畫卷,移到他身上。

“這是孟浩然的句子?”文幸很欣喜,發現自己認得,“倒也配這幅畫。”

佟佳人也笑了笑,輕聲說:“是,很配。”

在這個房間裡,只有周生辰母親和時宜看得懂,他借孟浩然的這句詩,在說什麼。

剛才的談話,他未曾參與。

卻並非是在妥協。

他所作的事,所選擇的人,從始至終都不會改變。

看取蓮花淨,應知不染心。

他心裡的時宜,便是如此的時宜。他的時宜。

☆、42第三十九章 解不開的謎(3)

夏末荷塘;總有些落敗感。

可時宜走在水上蜿蜒的石橋上,卻不覺得,這些都是衰敗的景象。入秋後的枯萎,冬日厚重的冰面;再來年河開後,又會蔓延開大片濃郁的鸀。

夏去秋來,一年復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