鼾聲。漫長的日子裡,靈官已習慣了這鼾聲,此刻卻覺得它那麼刺耳。它彷彿在一聲聲提醒他:爹睡著了,媽睡著了,天睡著了,地睡著了,院裡的一切都睡著了。除了他,也許,還有那個叫瑩兒的女人。

“她在想什麼呢?”瑩兒那雙哀婉清澈的眼睛又在他眼前出現了。她肯定沒睡。肯定的。靈官能讀懂她書房門口的那一瞥。他想到了《西廂記》中的那句唱詞:“怎當她臨去時秋波那一轉。”他想,“秋波”這個詞,真是妙極了。瑩兒那雙眼睛,除了“秋波”二字,真沒個能替代的詞呢。她在想些什麼呢?她在等我嗎?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大漠祭 第二章(20)

想到瑩兒,靈官的心又動盪起來。真不知怎樣去接近她。她彷彿不是個實體,而是一團氣,一團虛虛幻幻清清凌凌的氣。他想到白晝間的調笑,心裡頓時有熱浪滾動,並漸漸盪漾全身。去吧,放心去吧。他念叨著,一下下給自己打氣。他想,她也一定這樣躺著,一定也聽到這鼾聲。她的眼睛一定也這樣望著虛空的夜。 她的胳膊露在被外,很白。此外,他想不出別的細節來,但瑩兒那雙在夜裡閃爍的眼睛還是使他興奮了。

院裡的靜成了一種極大的壓力。靈官輕輕撩開被窩。被子的唏嗦山洪般響。心跳也如打夯。這聲音怕連爹媽也驚動了。他深吸一口氣,屏息許久,才摸索著穿鞋。他邁出第一步,如履薄冰,但那鞋底擦地聲依然洩洪一樣。心跳聲更大,填滿了整個夜空。他膽怯了,後退一步,坐在炕沿上。他有些灰心了。

“算了。要是爹媽知道了,可丟人死了。”

但他捨不得他眼前召喚的那雙眼睛和白日裡響至現在的水似的笑聲。他想,也許我太敏感了。他想起孟八爺一次用火柴燒午睡的爹的腳趾,快燒完一根火柴才燒醒了爹,膽子又大了些。他屏住呼吸,走了幾步,開了門。開門聲像撕裂綢緞一樣刺耳。靈官終於經受住了這一聲,到了院裡。

天上有個月牙兒,雖不很亮,但足以使院裡的一切顯出模糊的輪廓。他望望爹媽住的西書房的窗戶。窗玻璃泛著隱隱的亮光。忽然,靈官覺得媽媽的臉正貼到窗玻璃上鬼鬼祟祟地望他。他倒抽一口冷氣。

媽有那種窺視別人的毛病。小時候,住夥院子時,老見媽爬在放貓兒出入的洞口偷聽隔壁的喧談。而且,媽很精醒,稍有動靜就會從睡夢中醒來。她是不是聽到了北書房裡的動靜呢?她是不是真爬在窗戶上看我呢?他甚至“聽”見了媽心裡的嘀咕:喲,我的靈官也幹這種事?書唸到驢槽裡了。

他的熱情又冷了,輕輕退到門口,讓牆壁把身子隱到不使媽發現而自己卻能觀察的程度。許久,也沒發現啥異樣。

“肯定睡了。”他想。

靈官又躡手躡腳向瑩兒的小屋門摸去,但無論他怎樣小心,鞋底擦地的聲音總是山洪般充滿院落。於是,他蹲下身,脫了鞋,提在手裡,一步步挪向目標。

到了門口,他深吸一口氣,想穩住狂亂的心跳,但毫無作用。推小屋門前,他把布鞋輕輕放到地上,腳踩上去蹭蹭,再穿上。他怕會把土腳印印到床單上。

門,果然虛掩著。

開門的吱唔聲利利地撕扯夜空。靈官的精神差點崩潰了。他想,這下,真驚醒媽媽了。他像兔子一樣逃出小屋,竄過院子,進了書房……但這僅僅是幻覺。他差點這樣做了。但門已開了。沒有退路了。他想。他側身進屋,關了門,吱唔 聲同樣驚天動地。

屋裡很暗,因拉了窗簾的緣故,月光進不了屋。也倒好,若是太亮,他反倒抹不下臉。他用手撫撫自己搗杵似狂跳的心,仔細辨認屋裡的一切。他聽到一聲唏嗦。他感覺到瑩兒已坐了起來。他甚至還“看”到她“秋波”一樣的眼睛。

“你來幹啥?”瑩兒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