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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溜一聲響,子彈貼著那人的腦袋犁過去。那人哀嚎一聲,雙手捂著頭,一腚蹲在地上。眾民夫駭得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出。
父親訕訕地說:“指導員好大的脾氣。”
指導員輕蔑地掃了父親一眼,冷冷地說:“我一直認為你是條好漢子!”
父親被他說得臉皮發燒。
指導員揮舞著盒子炮發表演說。他的臉上洇出兩團酡紅,像玫瑰花苞,暫時不咳嗽了,嗓音尖利高昂,每句話後拖著一條長長的呼哨,如同流星的尾巴。金色的陽光照著他的臉,使他一時輝煌如畫,他的眼裡閃爍著兩點星火,灼灼逼人,他說:“你們還是些生蛋子的男人嗎?解放軍在前線冒著槍林彈雨不怕流血犧牲餓著肚子為你們的土地牛馬打仗,你們竟想扔下糧食逃跑,良心哪裡去了?卸下糧食,一袋袋扛過河,誰再敢說洩氣話,我就槍斃誰!”
指導員吭吭吭三聲咳,脖子一抻,眼一翻白,嘴一咧,噴出一股鮮血,身體前仰後合,看著就要栽倒。父親搶上去扶住了他。父親說:“指導員別生氣,運糧過河小意思,俺東北鄉人都是有種的,發句牢騷你別在意,氣死你可了不得。”
父親瞪著眼喊,夥計們快脫衣裳快卸車,水不深,好過,冷是冷點,比挨槍子兒舒服多了。不為別的,為指導員這番話,別叫這個小×養的嘲笑咱。”
民夫們聽從號召,匆匆忙忙吸著冷氣脫褲子。一會兒功夫,岸邊光溜溜赤條條一片,景象非凡。父親問:“有三個蛋兒的沒有?”都笑起來,說沒有。然後卸車,扛起糧袋,呼隆隆要下河。指導員大喊:“停住!”
父親問:“為什麼要停住?”
指導員說:“這樣幹速度慢又不安全,有人摔倒不就把糧食溼了嗎?排成兩路縱隊,一個傳一個。”
父親說:“不行不行,這樣不公平!站在河中央的吃大虧了。”
指導員說:“共產黨員和希望入黨的同志們,跟我到河中央深水裡去。”
父親說:“去你奶奶的那條腿,共產黨員長著鋼筋鐵骨,輪班輪班!”
指導員大踏步往河水中走去,父親說:“我說二大爺,你在岸上歇著吧,凍死你怎麼辦?”
指導員堅定地說:“放心吧,我的老弟!”
父親緊跟著指導員往深水中走,這個黑瘦咳血的骨頭人表現出來的堅忍精神讓他佩服。父親感到從指導員脊粱上發出一股強烈的吸引力,好象溫暖。指導員背上有兩個酒盅大的疤痕,絕對的槍疤,標誌著他的光榮歷史。父親往前衝幾步,濺起的水使指導員背部扭曲。陽光燦爛,水面上片片琉璃碰撞,清脆玻璃聲。他伸手捏住了指導員的手,指導員用迷迷的目光看了父親一眼。父親感到指導員的手僵冷如鐵,不由地心生幾分憐憫。他暗下決心,從今後應該向共產黨學習。
兩條人鏈形成,人們搖晃著身子,對面而立,都看到一雙雙打著哆嗦的灰白嘴唇。民夫們幾乎都下了河,岸上剩下一片驢,都伸著頸,眯著眼看陽光,好象在找光線刺激打響亮噴嚏。父親這時感覺不太冷,舌頭和嘴唇很靈活,便高聲嚷叫:“上岸去一部分!上岸去一部分!”
民夫們站在水裡咬牙切齒,沒有動彈,彷彿在一齊賭氣。父親看到了他們的思想,這個思想如幾百朵花瓣旋轉成一朵美麗的花朵,充實而飽滿地懸掛在河道上空,父親用思想看著它的鮮豔,用思想嗅著它的芬芳,用思想觸控著它潤澤的肌體,寒冷和飢餓通通被排擠到意識之外,只有這朵花,這朵奇異的花,還有馨香醉人的音樂。父親感到自己的靈魂舒展開形成澎湃的逐漸升高的浪花,熱淚頓時盈滿了他霸蠻如電的黑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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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生金、李路、馬小三……你們快上去……”父親把一批民夫驅逐到兩岸上。被點到名字的民夫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