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亦有些唏噓,趕緊別過頭,招呼幾個夥計替寶齡將車上的行李搬下來。寶齡特地打量了一番那幾個夥計,都是些生面孔,應當是後來才僱來的。

祥福叔解釋道:“大小姐走後,府裡便不需要太多人了,從前的那些夥計都回了老家,所以只請了三四個,平日打掃打掃院子、偶爾打個下手。”

寶齡點點頭,朝宅院裡走去。

還是那扇朱漆大門,大門上的門環依舊斑駁著歲月的光澤,但門內已不復往日的生氣,或許是入了冬,那些原本鬱鬱蔥蔥的植物都懨懨的,泛著單調的枯黃,而她院子裡的薔薇也早已凋零,白牆黑瓦,沒有了春日奼紫嫣紅的點綴,顯出幾分寂寞。

顧家從前人也不算多,但這一點在剛穿來那會兒,卻是讓她喜歡的,彼時她覺得,大宅子裡,人少些,關係單純些,是非也少些,縱然蔣氏與白氏算不得安分,但至少雙親健在、姐妹間也漸漸和諧起來。只是後來她才明白,人多人少與那些並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人心。

人心若不足,因為慾念而發生了扭曲,即便只是一個人,也會攪得整個宅子不安生。

從前的阮氏,又何嘗不是如此?

寶齡在顧老爺靈前上了一炷香,然後,她看見顧老爺的靈位邊,多了另一尊靈位,是阮氏。她幽幽地盯著看了會,聽得祥福叔道:“是阮家送來的,太太雖是葬在了阮府,但終究還是顧家的人。”

寶齡沉默片刻,不知想起什麼,低聲道:“祥福叔,改日替我娘也設個靈堂吧。”

對於陶曉晴,她談不上什麼感情,別說她只是佔用了顧寶齡的身體而已,就算是真的顧寶齡,恐怕對這個未懂事便撒手而去的母親也不太有印象了。只是,陶曉晴到底是寶齡這具身體的生母,也挺可憐的,直到顧大小姐死前,亦不知道她的存在。

寶齡想起來,她離開那會兒,也沒用做這件事,此刻,既然回來了,便做一做吧。

祥福叔怔了怔,隨即瞭然,只道:“靈位是否擺放在老爺旁邊?”

寶齡只祥福叔的意思,緩緩道:“左右都無妨,人已不在,也不過是個憑弔罷了。”

她相信這也是顧老爺想要的,亦相信倘若陶曉晴還在世,也不會在意那些虛名,只要能再顧老爺身邊就好。

至於阮氏……就如祥福叔所說,無論她做了多少錯事,臨死那一刻,她畢竟還是顧家的人。逝者已逝,寶齡亦不想去動她的靈位,就讓那些恩怨情仇都隨著他們三人的消逝煙消雲散吧。

做完這一切,她才跟著祥福叔去了賬房,祥福叔將這幾個月的新賬都拿來讓她過目,她也看不太明白,只粗略地掃過一遍,將收支對照了一下,問過祥福叔沒什麼問題,便讓他收起來。

這麼一耽擱,天色早已漆黑一片,她舟車勞頓,一覺便睡到了拂曉。

冬日的清晨格外寒冷,積了一夜的霜露夾在空氣中,連吸口氣都涼入心脾。她在晨光中的顧府慢慢走著,不覺便走到了阮氏瑞玉庭的屋子裡。

屋裡陳設並沒有多少變化,只是用手輕輕拂過,手指便沾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她記起門檻邊的長几上原本放著一缸錦鯉,亦記得某一天,她親眼見著那些魚翻著肚皮死了。

當時阮氏的神情是悲憫的,說養了幾天總會死,又直怪自己沒悟透養魚之道。

此刻想來,阮氏當時便是用那些魚試毒吧?

毒性如何,多一分,少一分也不行,阮氏無法用人,便只好用魚,只可憐那些魚,死了也不知道怎麼死的。

而寶齡自己當時又何嘗不像那些魚?被徹徹底底地矇在鼓裡,還覺得阮氏真實菩薩心腸。

往事俱休矣。只剩一間結著蛛絲的屋子。

她漫無目的地做左右看著,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