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蘇姨在家裡,便沒完沒了地梳洗打扮,秀美的長髮剛剛洗過一次,不出半小時不知為什麼又要再次重新梳洗。蘇姨對著梳妝檯的明亮無比的大鏡子一絲不苟地描畫著兩片光豔的朱唇,經過一番極其費時的塗抹,似乎已感滿意,便久久地佇立在鏡前如痴如醉地孤芳自賞著。

突然,蘇姨兩道柳葉眉令人費解地擰鎖起來,迷人的容顏可怕地陰沉起來,只見她抓起潔白的毛巾毅然決然地將朱唇上的口紅擦試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跡,然後,蘇姨又拿起另一種顏色的口紅,重新開始耐心的描畫、描畫,然後又是一番自我陶醉的自我欣賞著。

蘇姨的梳妝檯是她溫順的丈夫從遙遠的上海千里迢迢帶回來的,據說是她的婆婆曾經使用過的。小巧玲瓏的梳妝檯造型非常精美,一個緊鄰著一個的小抽屜看得我眼花繚亂,我悄悄地拉開其中一個小抽屜,哇,好傢伙,裡面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口紅和指甲油,相比之下,媽媽那些質量低劣的口紅,以及非常廉價的雪花膏,在蘇姨超級商場般的化妝品前真是自慚形穢,扔到垃圾箱裡也毫不足惜。

蘇姨是我們這個宿舍樓裡為數不多的幾個公認的大美人之一。但是,較之於氣質更為高雅,不喜歡濃妝豔抹的楊姨來說,我總是感覺到,蘇姨的美麗在某些方面還欠缺點什麼,那麼,蘇姨到底欠缺點什麼呢?

蘇姨的丈夫,也就是我的高階工程師大朋友孫德宏對她那可是恩愛有加、百依百順,當蘇姨心情舒暢時,便輕柔地、半撒嬌似地呼喚著:“德宏啊——!”

“哎,……”

聽到妻子那嬌滴滴的、柔麻酥骨的呼喚,孫德宏立即放下手中正在忙著的家務活,活象一隻深得主人寵幸的哈巴狗,歡快地、乖順地擁到愛妻的跟前,點頭哈腰地唯唯諾諾著:“親愛的,什麼事啊?”

“來,德宏啊,”蘇姨甩了甩剛剛梳洗好的一頭烏黑的披肩秀髮衝著我的大朋友嫵媚地問道:“德宏啊,怎麼樣,這個造型怎麼樣啊?”

“好,好,”我的高階工程師大朋友像老媽子似的彎腰弓背地奉承著,突然,他感覺到有點什麼問題,便怯生生地嘀咕道:“親愛的,這個髮型好倒是挺好的,不過,不過!”

“怎麼啦,什麼不過不過的啊,”“不過,不過,有點太,太,太那個啦,親愛的,現在可是非常時期啊,你留著這樣顯眼的髮型,有些不太妥當吧!”

“哼,”蘇姨聞言,一分鐘之前還是滿臉揚溢著幸福微笑的秀臉,突然從晴轉陰,她瞪著雪亮的大眼睛衝著奴才般的丈夫咆哮起來:“少廢話,這事用不著你管,我願意留什麼髮型跟運動有什麼關係,瞅你那個熊樣,怕這怕那的,連喝水都怕嗆死,你啊你啊,一輩子也不能有大出息啦!”

我可憐的大朋友頓時成為蘇姨的出氣筒,她那兩條剛剛描畫完的柳葉眉陡然橫豎,抹著厚厚口紅的嘴唇爆豆般地罵聲不絕:“他媽的,你個廢物,幹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老孃為你操透了心,沒有我,你早就進牛棚喝稀粥去啦,沒準還得進勞改場呢。哼哼,”蘇姨悄悄地掃視我一眼,腥紅的小嘴一呶:“呶,陸陸他爸爸不是下放了嗎!哼哼,沒有老孃!你,也得勞動改造去!”

我的大朋友孫德宏高階工程師一句話也不敢反駁,呆呆地低垂著可笑的、閃著剌眼光芒的圓腦袋,木然地躲在床角,顯現出一副活脫脫的可憐蟲之相。

蘇姨在單位裡可是個不甘寂寞的風流人物,有關她的風流韻事傳聞很多,成為人們茶餘飯後閒聊時必不可少、津津樂道的話題。

人們都說是她在造反派頭頭面前使出了渾身解數,不惜作出任何犧牲,當然也包括肉體上的犧牲,從而保護了自己的丈夫、我的大朋友孫德宏高階工程師免受衝擊,得以苟且偷生。

是啊,在這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