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吃飯?」

他一怔,彷彿不大明白的樣子,然後他微笑,「我很喜歡你煮的菜。」他說。

他誤會了,我倒抽一口冷氣。老天,他以為每天我下了班還得煮那些菜?我連忙說:「比爾,我不想天天煮,我不大喜歡這種工作,我們……買飯回來吃好不好?」

他還是一呆,說道:「這是很複雜的現實問題。」

「沒有什麼複雜的,」我笑,「要不就吃罐頭,天天吃,十年八年之後,你就煩了,就把我從窗扔出去了。」

他拍拍我的手臂,「在家,你不幫你母親?」

「我母親才不煮飯!發窮惡的中國男人才到處向人訴苦,說老婆不會煮飯,我爸爸請了兩個傭人,專門服侍我媽媽,我媽媽才不用動手,這就是東西方之別。」我說。

比爾怔住了,「我的天,才說國籍不是問題哩。」

「妻子是伴侶,又不是老媽子,我們這一邊的女人,嫁了人之後,衣食住行零用,甚至是她的家庭開銷,都是男人包辦,你聽過沒有?」我笑問。

「那不是成了寄生蟲?」比爾笑問。

「寄生蟲有什麼不好?」我說,「有人給我做這樣的寄生蟲,你看我做不做?可惜這年頭,男女太平等了,所以女人不但要上班賺錢,回來還得煮飯,是不是?」

他不響,他說:「你還小。」

「我不小,比爾,我再隔二十年,也還是不願意煮飯,我對這種工作沒興趣,你要是光為了炸魚薯條跟我在一起,那你隨便找哪個女人去,是不是?」我撒賴似地靠在他身上。

「你還小。」他堅持著。

一切都很好。我們買了許多罐裝、紙包、方便的食物回來。他沒有抱怨。然而除了這個,我們也有很多小地方合不來。他堅持到處開著窗,我怕風怕冷,來不及地關窗,他認為不合衛生。我喜歡靠在床上看書寫信,老半天不起來,他覺得床只是睡覺的地方,我愛喝點酒,抽菸,我的生活是不羈的,他每天固定一早七點半要起床,有時候他出門了我還在看小說。

他很不習慣我的生活方式。

他們英國人看不慣我這種閒逸放蕩的日子。

房子現在由他付著租,我找到了另一份半天工,每日只做四小時,賺得很少,卻也夠應付,下班回來,反而要比爾替我做茶沖咖啡。

我不曉得他有沒有抱怨,大概是沒有,因為他是一個成熟的男人,深夜裡也許會想他那典型的家庭溫暖。然而十七年的家庭生活一定使他覺得乏味。

跟我在一起,他有他的快樂,不然他怎會選我,他又不是傻子。

我們有時候開車到南部海灘去散步,租了旅館住,傍晚在大風中走一晚,第二天早上回家。有時候去看黃色電影,有時候吃義大利館子。甚至可以想到的都值得試一試。

他也說很開心。彷彿從牢籠裡放出來了,輕鬆得什麼似的,三文治當飯也不錯,省時省錢省力,反正英國人的家常菜那味道更可怕。

有時候看報紙喝著茶,他會跟我說:「沒有孩子真靜。」

我開頭以為他想要孩子,正在猶疑,不曉得如何答他,猛地想起,他原來是懷念自己的孩子了。

他跟妻子約好,一星期看孩子一次。

我沒有陪他出去,我覺得我的出現是尷尬的,一向我應付這種場面都不是能手,他做什麼,我都隨他去,再也不干涉他的。

他每次星期五夜裡去,孩子們星期六不上課,可以晚點上床,其實他的孩子也不太小了。

我從來不問他的孩子們好嗎?妻子好嗎?家好嗎?何必這麼虛偽,我如果真關心他們,也不會破壞他們的家庭,不如索性裝小,好歹不理。

我不問,他也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