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說:「我得到兩張證書,一張畢業證書,一張結婚證書。」

他望著她瞎喘氣,所有在腦裡編好的詞一下全飛遠了。

她要結婚了?

他一下子覺得心好空,心是空的,腦是空的,他像是一隻突然被解開線頭的風箏一下子在風理竄升,前頭空無一物,只有一種被飄遠了的寒涼。

「我得走了。」她說。

輪到他上臺了,他乾澀著聲音問:

「妳不留下來聽我拉琴?」

她搖搖頭,說:「他在等我。」

他在臺上拉著琴的時候,心裡有一種寂寞。

他聽過她那麼多遍琴聲,可是她連最後他為她拉的這一曲都不聽就走了。

那種寂寞伴隨著他飄洋過海來到彼岸,他在飄著小雨的巴黎小巷中拉琴的時候,心裡也飄著這種寂寞。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談過戀愛,可是他卻失過戀。

他心裡有一種失戀過的寂寞。

之六 寂寞心事

他垂著頭,沒回答愛琳娜的問題。

她走到他身後,輕輕抱住他,用手撩撥著他的髮根,他覺得很舒服,很溫暖。

愛琳娜懂得他,她懂得他心裡的寂寞。他任她摸著他的髮根,他的頸,他沒把頭躲開,他不知道如何躲開。他像一頭陷進獵人網裡的獵物,只能聽憑命運的裁決,他逃不出那張網。

從下著雨的那天夜裡,她駐足在他面前聽琴的那一刻,他便逃不開她了。

如果他在那時把頭轉開,收拾好琴盒,走出她的視線,他便也能逃出她的掌握,他便也不會是她的獵物,他便也不會和她發展出那樣似敵似友的曖昧關係了,。

「巴黎住了很多寂寞的人。」她說:「我的樓下住了一個老太太,家裡養了一隻貓,一隻狗,她一個人住,平時深居簡出,哪兒也不去,也沒人來找她。她每天就在家裡的客廳桌上擺一個棋盤,自己跟自己下棋。自己贏自己一盤,自己輸自己一盤,就這樣打發掉一整天時間。」

他感覺到愛琳娜的手自他頸後慢慢摸索到他肩上了。

她的手在他寬闊的肩膀上輕輕地撫壓著,給他一種很舒暢的感覺,他於是也沒有阻止她吋吋往下挪移。

「巴黎到處都是這種寂寞的人。」愛琳娜說:「我認識一個女人叫維諾妮,在一家小公司當會計,也是寂寞得要死。她的生活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她的公寓很大很空,她也是一個人住,不養貓,不養狗,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她也許曾經被拋棄過吧,對男人有些敵意。反正她寂寞得要死。她生活得好好的,工作也好好的,社可是有一天她突然上吊自殺,死了三天才被人發現。她沒留遺書,沒有人之道她自殺的原因。可是─ 我知道。是寂寞殺了她。她寂寞到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留,就死了。她是被寂寞殺死的。」

寂寞的感覺他知道。那是一種空的感覺,心是空的,腦是空的,四周是空的。那仿似被四堵透明的冰牆圍住,你見得到世界,可卻心冷得不想進入,也進入不了,於是只好以享受寂寞來排遣寂寞。

巴黎的地鐵上,很多人在玩填字遊戲,用英文字母將一個個空格填滿,那一個個空格都是寂寞。

他們想將空格填滿了,也便將寂寞填滿了。

可是他們其實只填得了時間,卻填不​了寂寞。字填滿了,心還是空的。

寂寞時他不玩填字遊戲,寂寞時他便拉琴。

他一遍遍地拉琴,他的琴聲裡載著寂寞、載著鄉愁,還載著一份淡淡地稠悵。

在稠悵的情懷中,那在黃昏天空裡相遇的琴聲,便在他腦子裡飄了起來。

他問愛琳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