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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的唏噓,白嬤嬤接不上話。她只是安靜地立在床榻一旁,等著瞧皇太后還沒有別的吩咐。等了片刻,卻見皇太后緩緩翻了個身,面朝裡頭,已然發出均勻的鼾聲。
朦朧的燈燭下,皇太后那一頭銀髮散落在墨綠的碧雲春水枕蓆上,平添了幾分蕭瑟,更顯得有些凌亂。白嬤嬤憐惜地撫下身去,輕手輕腳替她理順了一下,再將床幔小心掖好。
有那麼一瞬間,白嬤嬤回想起眼前這垂垂老矣的婦人那青絲如瀑的時刻。
她曾鮮衣怒馬,縱情馳騁在關外的草原,任年少的歲月心情揮灑;她也曾殺伐決斷,談笑間指點乾坤,與先帝譜寫過江山美人的神話;更難得的是,她與她還曾月下泛舟,彼此撇開身份的差別,許下過做一世好姐妹的承諾。
白嬤嬤恍恍惚惚往外走去,一個不留神,險些被寢宮高高的門檻絆個趔趄。她輕輕掩上殿門,跌跌撞撞扶住一旁的花牆,慢慢蹲下身來。
若是仔細看,有兩行渾濁的老淚緩緩溢位白嬤嬤的眼眶,重重砸在她腳下四季常青的那株松柏樹下,又鑽入泥土倏地不見。
回房裡沐浴更衣,白嬤嬤換了件鴉青色繪繡纏枝葡萄紋的素服,將有些蓬鬆的白髮梳得一絲不苟,挽個油光水滑的髮髻,插了根素銀暗紋的長簪,便取了燈油、香燭之類的東西往小佛堂去。
小佛堂裡點著長明燈,遠遠便透出昏黃的光暈。白嬤嬤熟門熟路進到裡頭,見佛前海碗裡供的長明燈仍有大半碗燈油,依舊細心地拿油壺往裡頭添滿,再虔誠拜了幾拜。
燭光下的三聖像泛起柔和的色澤,每一尊都如此的慈眉善目,悲憫又慈祥的目光俯視著白嬤嬤,似要替她化盡苦難。
白嬤嬤擦拭完了供桌與香案,重新擺了供品,又在香爐裡上了香,將三聖像前的蒲團拍打幹淨,便跪在右側的蒲團上開始默默誦經,心裡一片安寧。
方才皇太后面前說過的那句“若是不來看看只怕一夜無眠的話”,並不是白嬤嬤奉迎之辭。早些時候是不得不來,到了後來習以為常,她果真愛上了這份佛前難得的清靜無染。
早年的白嬤嬤只為生計奔波,並不曾信佛。隨在皇太后身邊之後,一直打理這小佛堂,打從年輕的時候跟隨皇太后念《無量壽經》,已然唸了幾十年。
雖未讀過經文,白嬤嬤卻把一本《無量壽經》字字句句都記在了心裡。逢著皇太后得閒,還曾替她講過幾回佛法,那淺顯易懂的佛經故事從皇太后口中說出,白嬤嬤越聽越覺得亮堂,每每感動到熱淚盈眶。
白嬤嬤默誦著經文,絲毫不理會夜色流逝,三更的梆子遠遠響起。
正是心無旁騖,佛像後頭微不可聞的咔嚓聲卻又想起。白嬤嬤喟然起身,發出無聲的嘆息,往佛像後頭走去。
果見影影綽綽,從阿彌陀佛的金身像後頭轉出一人,儼然還是上次那位宮裝打扮的女子。
這女子披著一件深紫色帶兜帽的披風,拿青紗覆面,只露出一雙冷而銳利的眼睛,死死盯著白嬤嬤,說話間十分囂張。
“白芷,教主當年是聽從了你的建議,沒有毒殺喬浣霞這死老太婆,而是讓她一直用著福壽糕稀裡糊塗液度日。教中從未短過你的供應,教主他老人家讓我問問,常年吃著這些東西,她的病怎會大好?”
白嬤嬤行了個奇怪的禮節,便俯身跪在這個女子面前,語氣平淡得不似為自己分辨:“屬下上次便對右使大人提過,如今羅訥言每月兩次入宮替太后娘娘把把脈,太醫院裡也全換了血,那福壽膏畢竟有跡可尋,屬下不敢多用。”
佛堂裡燈光黯淡,宮裝女子語氣愈加森冷,更聽得叫人膽寒:“白芷,你莫非已然起了異心?可別忘了你兄弟這些年一直留在教內養病,教主當年又是怎樣對你和你兄弟施以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