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還有些灰白的父親,他呢諾著問道:“父親的意思,陛下這是要斬盡殺絕?”

錢珏不笨,從小經錢唯真親手調教,如今又外放了多年,看慣了仕途升遷與消亡不過都在帝王一念間。

今日金鑾殿上紫袍客,明日便是下詔獄等待斷魂刀。成也帝王、敗也帝王,風雲突起一夕變天的事情太多,只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輪到自己府上。

若不是嫉妒兄長能留在父親身邊沾著餘蔭,被這一葉障目,錢珏早該看清形勢,如何會身陷網中而不自知?

事到臨頭,錢珏反而冷靜了下來。他輕撫著父親的脊背,待父親的呼吸漸漸平穩,這才淡然起身,向錢唯真說道:“若是錢家真到了這一步,兒子自當與父親和兄長同樣支撐門戶,卻要留下一根香火獨苗。”

錢珏在等待吏部的文書,不能私自離京。他的媳婦與兒子身上卻無封誥,依然可以暢行無阻。短暫的思考之後,錢珏將自己的想法向錢唯真和盤托出,要將妻兒送往杭州岳父岳母那裡暫避風頭。

如此一家人骨肉分離的下下之策,見錢唯真竟不出聲阻攔,錢珏心上更是通透。他字斟句酌地問道:“父親,局勢真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不成?”

不過幾日的煎熬,錢唯真鬚髮間添了幾多灰白,他無力地面對錢珏的詢問,重重吐出一句:“只希望我是杞人憂天,不過,咱們終是未雨綢繆的好。哼哼,若是狗皇帝逼人太甚,我錢唯真也不會給他好果子吃。”

話說到最後,已然變成一聲困獸般的怒吼。錢珏生怕父親再牽動心疾,慌忙上前替他順氣。

既然說到這一步,父子之間也無須隱瞞,錢唯真曉諭次子,若是姑蘇風雲突變,杭州離得太近,並不安全。

唯今之際,先假託將兒媳與孫子送往杭州親家那裡暫住,實則中途轉彎,沿水路直奔康南,徹底脫出崇明帝的手掌心。

不僅如此,長子錢玟的家眷,他也想如法炮製。

當斷則斷,才是大丈夫行徑,錢珏並非狠不下心。

只是想著明日一別許就是咫尺天涯,他自成親以來,與妻子雙宿雙棲,舉案齊眉,從無一日分離。眼看著便要天人相隔,心裡自然痛徹難當。

想著妻子暈船有些厲害,此去康南水路居多,那嬌滴滴的人一路肯定吐得七葷八素。錢珏小心地問道:“父親在建安也有產業,將她們母子送往建安可好?”

錢唯真如何不曉得兒子的擔憂,喟然道:“兒媳暈船,父親如何不曉得?你細想想,建安太子秦恆上次來皇城便露了個聯姻的話題,聖上並未回絕,今次必然舊事重提。若是兩國成了姻親,將她們母子放在建安還有什麼安全可言?”

姜畢竟是老的辣,只這一瞬間錢唯真便將局面分析透徹,錢珏深以為然,只好讓妻子吃些苦頭,保住將來的平安。

父子二人這裡議定,錢珏當夜便說動妻子明日一早動身。待捱得三五日,錢唯真再安排長子的家眷離京,讓家中婦儒在康南團聚。

家人安危當頭,錢珏自然一力應承。告別了錢唯真,他心事重重退出書房,往錢夫人的正室走去。

遙遙聽得正室裡一片歡笑,天青色燈籠溫暖又清透的光澤與天上瓊華相映,依稀能瞧見正房院中一片斑駁的花陰。

夾著母親與妻子溫柔的笑聲,兒子脆脆的童音格外惹人愛憐。離著仲秋團圓宴不過幾日,竟然已是冰火兩重天。

錢珏不禁手扶著路旁一樹老梅的虯枝,平添了幾多傷感。

身為男兒,自然不能只圖自己的苟安,置爹孃的安危於不顧。這一刻,錢珏與兄長錢玟爭長道短的私心早已偃旗息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平息自己五味陳雜的心情,然後露出一貫溫煦的微笑,緩緩踱到蕪廊下,要值守的小丫頭通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