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小舅子不是不想幫忙,倒有可能是自己沒動腦子。艾校長走到市局大門時,阿普奶奶剛好進來。

艾校長問:“有什麼事要辦嗎?”

阿普奶奶答:“我辦領養手續。派出所說要公安局的兒童走失證明。你知道這事歸哪個部門管嗎?”

艾校長好半天才問出一句話:“你是說領養梁夏啊?”

“是啊,三朵節那天跟著我到家,也不知道父母都去哪裡了,他說爸爸媽媽不要他了。我到公安局辦個正式手續也好,看看有沒有人家孩子走失的,如果沒有,我領養也安心。”

艾校長面有怒色:“領養孩子是好事,但起碼要了解這孩子的品德是不是端正。”

從三朵節到被掃地出門,差不多整整一個月。梁夏又無家可歸了。

阿普奶奶在市局受了很大驚嚇,牽涉到政治事件是超出她承受極限的。況且此事好像並不會很快結束,張處長髮話要“嚴肅查處”,艾校長當場宣佈開除梁夏學籍。阿普一輩子沒出過山外,可她也明白冒認皇親是死罪。而且事發後艾北又舉報了期終考試被梁夏脅迫的罪行,梁夏受到懲罰是必須的。梁夏還不滿十歲,這孩子始終給她不安的感覺,也許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別讓這條不知是龍還是蛇的小怪物進家。

梁夏坐在當初母親丟下自己的俱融火車站附近。他覺得自己沒有太大損失。畢竟白吃白住了一個月,還上了幾天學。接下來要考慮的是今天去哪裡找吃的。明天?他不去想明天。

生活就是一個今天,又一個今天。

火車站的人潮五花八門。有挑著扁擔售賣乾巴和鮮花餅的白族女人,有揹著茶簍外出謀生的羌族漢子,有因為不耐煩在母親胸前號哭的嬰兒,以及充耳不聞昏昏欲睡的藏族老婦。梁夏身後是個小雜貨鋪,一個月前母親就是在這裡對自己說要去解手,就此一去不回。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坐在這裡,雜貨鋪的櫃檯上放著一臺12寸彩色電視機,電視機連著錄影機,正在放電影,看上去像是香港臺灣那邊的片子。戴金絲邊眼鏡的年輕男子十分好看,對面坐著的短髮女人更好看。戴眼鏡的男子說:伍迪艾倫講過,愛情好像條鯊魚;要一直不斷往前遊,不然會死的。

畫面一角衝開水的男人很眼熟,梁夏想起在家鄉的時候看過他演的《上海灘》。 男人說:阿倫哪有講過!阿倫只講過“這陷阱,這陷阱,偏我遇上”嘛!吹牛B!

梁夏掉轉頭看街景。在他眼裡,穿梭來去的不是人流也不是景色,是另外一個高不可攀的世界,那世界永遠躁動,每個人都比自己幸福卻永遠不滿足。

他對面有一個小乞丐,和他年紀相仿,但比他矮大半個頭,手裡抓著半隻水燜粑粑,另一隻手舉著搪瓷碗,每當有人經過時就抬高一點,聲音尖利地請求施捨。既然現在他沒有吃那半隻水燜粑粑,說明他現在不餓,既然他不餓,那最好給現在很餓的人。梁夏起身穿過馬路走到小乞丐面前,毫不遲疑地從那隻骯髒的小手裡奪過水燜粑粑,三兩口吞了下去。小乞丐傻看著,沒什麼反應。

梁夏認為可以對他更多要求一些。

“你還有幾個?都給我!”

小乞丐依然呆看著,他的嘴唇不知因為什麼感染有一部分潰瘍,黏糊糊分泌出氣味刺鼻的液體,蒼蠅繞著他的腦袋歡快地轟鳴。梁夏蹲下來掏他口袋,手剛伸進去,只覺衣領一緊,身體離地,接著就直飛出去,他落地時又回到了雜貨鋪門口。

如果這就是搶小乞丐午飯的代價,梁夏覺得還是公平的。但事情並沒結束,扔他出去的是個面色蠟黃的男人,蠟黃臉騎著輛破摩托,他把梁夏拽上摩托,熟練地橫過來用捆豬的手法捆好,踩上油門往巷子深處駛去。

任何城市都有類似的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