簍子就擺在劈柴堆旁。餘佔鰲從劈柴堆上爬起來。解開褲子,對著一個酒簍撒尿。夥計們麻木地看著那道清亮的尿液滋到滿盈的的酒簍裡,濺出一朵朵酒花。撒完了尿,餘佔鰲對著我奶奶咧嘴一笑,搖搖晃晃走上前來。奶奶滿面紅潮,立著不動。餘佔鰲伸胳膊抱住了我奶奶,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奶奶的臉霎時雪白,站立不穩,跌坐在凳子上。

餘佔鰲氣洶洶地說:“你肚裡的孩子,是不是我的?”

奶奶流著眼淚說:“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

餘佔鰲雙眼放光,全身肌肉緊繃,像打滾後爬起來的騾馬。他脫得只穿一條褲頭,對我奶奶說,“你看著我出甑!”

燒酒作坊裡最苦的活兒是出甑。酒流乾了,錫甑搬掉,揭掉蜂眼木蓋,露出滿木甑高粱酒糟。高粱酒糟醬黃|色,熱氣灼人。餘佔鰲站在一條方凳上,手持短把木枺��丫圃悴�隼矗�牡嬌鸌永鎩K��骱苄。�負踔豢啃”墼碩�H繞�緄盟�肷沓嗪歟�貢成系暮顧�鞽尚『印K�暮顧�鎘幸還汕苛業木莆丁�

我爺爺餘佔鰲乾淨利索的活兒,使全體夥計和羅漢大爺從心裡佩服。潛藏數月的爺爺嶄露鋒芒。爺爺出完甑,喝著酒,對羅漢大爺說:“二掌櫃的,我還有一高招。你看,酒從流子裡噴出時,熱氣蒸發,要是能在流子上安裝一個小甑,必定能收得上等好酒。”

羅漢大爺搖著頭說:“恐怕不行吧?”

我爺爺說:“不行割我的頭!”

羅漢大爺看著我奶奶,奶奶抽泣幾聲,說:“我不管,我不管,他願意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奶奶哭著回了西院。

從此,爺爺和奶奶鴛鴦鳳凰,相親相愛。羅漢大爺和眾夥計被我爺爺奶奶亦神亦鬼的舉動給折磨得智力減退,心中雖有千般滋味卻說不出個甜酸苦辣,肚裡縱有萬種狐疑也弄不出個子醜寅卯。一個個畢恭畢敬地成了我爺爺手下的順民。爺爺的技術革新大功告成,從此高密東北鄉有了高檔的小甑酒。爺爺撒過尿的那簍酒,夥計們不敢私自處理,搬到院子裡一個牆角上放著。有一天傍晚,天陰沉沉的,東南風颳得挺急,夥計們在聞慣的高粱酒味中,突然嗅到了一種更加醇樸濃郁的香氣。羅漢大爺嗅覺靈敏,循味而去,竟發現散出傾城傾國之香的竟是那簍加尿高粱酒。羅漢大爺沒說什麼,悄悄地把酒簍搬到店裡去,關上前後門,堵嚴前後窗,點燃豆油燈,挑大燈草,開始研究工作。羅漢大爺找一個酒提,從那酒簍裡打上一提酒來,又慢慢地往簍裡倒,酒散成一條嫩綠色的簾兒,直掛進酒簍。酒漿落到簍裡的酒面上時,打出十幾朵花兒,像一朵菊花形狀。那股芳醇味兒在打花的過程中更加積極地揮發。羅漢大爺舀起一點酒,用舌尖嚐了嚐。他果斷地喝了一大口。他找了點涼水漱了漱口,又從酒缸裡舀了普通高粱酒喝了一大口。他扔下酒提,敲開西院大門,直衝到窗前,大喊一聲:“掌櫃的,大喜!”

曾外祖父被我奶奶一頓熱包子打出大門之後,牽著毛驢回了家。一路上他罵不絕口,回到家後,又在我曾外祖母面前顛顛倒倒地把我奶奶如何認曹縣長做乾爹,如何轉眼不認親爹的事說了一遍。曾外祖母也忿忿大罵。老兩口對著生氣,像一對拼命死爭奪樹上蟬的老蛤蟆。後來曾外祖母說:“老頭子,你甭氣啦,『大風颳不了多日,親人惱不了多時』,緩兩天你再去找她,她承受了萬貫家財,從指頭縫裡漏漏就夠咱老倆口子吃的。”外曾祖父說:“也罷,待個半月二十日,我再去找這個小雜種。”

住了半個月,外曾祖父騎著毛驢,來到了我家,奶奶緊閉大門,任他在大門外吵鬧。他吵得累了,騎著毛驢走了。

外曾祖父第二次來時,我爺爺已在燒酒鍋上工作了,奶奶那五條狗也團結一致,形成了一股強大力量,外曾祖父一敲響大門,那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