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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開的兩間屋,光線昏暗,紙香彌散,你突然想起小時在電視裡看到的北京老城。站在衚衕中間仰起腦袋,天空沒那麼藍,髒髒的,既沒聽到鴿哨,也沒看到鴿群,而不時從衚衕穿過的北京大媽,讓你恍惚如在故鄉。
回憶有如明代梳妝檯上那面鏡子,美人輕輕放下去,再拾起時,容顏已老。多好的芳華絕代,也不抵黃粱一夢的物是人非。十九歲你再來此地,東門外的衚衕平房已拆得斷井殘垣,憑弔良久之後數月,你才知那家隔著衚衕對開的小書店就是大名鼎鼎的萬聖書園,如今遷到成府路上,在藍旗營小區門外裝修得典雅潔淨。可惜你始終再未愛上它的偽小資情境。九月,夏天即將過去,北京的蟬聲依舊很躁,而三角地張燈結綵,喧囂如市。後來你想,你並非討厭人群,只是不能忍受粘溼汗味中不知所措的氣息。他們同你一樣,不過是大一新生,眼神清潔如幼小的鹿,迷茫亦如幼小的鹿。
開學後第二週,學生社團劃地為界擺攤設點,如鄉間小販奮力叫賣。你貼著很多發熱的身體穿過,二十米的路足走了十分鐘,擠出來時兩手攥滿海報,耳朵幾近聾掉。喧囂如同回聲,將始終在此響起,即使你經過時空蕩無人,也隱約敲擊耳鼓。你才開始懷念某個寧靜的下午,悠長隱秘的時光。就像多年以後,你也常想起深秋傍晚時站在佈告欄前那個女孩。碎髮短及耳廓,眼睛明亮,穿白色大衣,圍紅色圍巾,在昏暗路燈下,皎潔如一泓月光。隔著上世紀80年代幾座舊樓,太平洋電腦城陽具般矗在東南,霓虹猩紅,高高閃爍。而在那一刻,你感到三角地倏然垂落,成為紅色天空下唯一逃離魅幻燈光的地方。
叢治辰:三角地(2)
從眾多社團海報中做出的選擇,使你遇到這個女孩,你們有足夠時間相識相知。初冬天氣陰沉,你午睡還未全醒,她打來電話說社團活動要你倆負責宣傳。帶著殘夢的慵倦定下日期去三角地張貼海報,你突然心血來潮,問她,有時間陪我出去買件大衣麼?並非全是藉口,你從來是生活潦草的人,真的忘記從家鄉帶件禦寒的冬衣。六層樓的窗外,除去結了重霜的天空,什麼也看不見。你感到過了許久電話那端才傳來輕輕的笑聲。好呀,她說。你輕出一口氣,好呀好呀,好呀,因這兩個字,是否你從此可以等在女生樓前的銀杏樹下,可以攜子之手,與子同行在落葉鋪開的地圖上。邊緣捲起的,褶皺的,明黃色的地圖上。湖水陷進去,飛簷吊起來,而你們單薄瘦小,如十年前的舊書頁裡抖落兩個標點。
你仍舊不擅長和喜歡的女生相處,拘謹如履薄冰,辭不達意。偏偏幾個地方都沒有滿意的式樣,冬天你只穿黑色,下襬要長及小腿,起風時能輕輕揚起。你羞於這樣向她描述,只是不住搖頭。又或者,你只是喜歡同她一起,從物美超市拐過學五食堂,在博實路邊的小商鋪一家家問,接受只羨鴛鴦的目光。那件黑色的長風衣最終在北新商店買到,此前你從未走進這座土灰色的建築,雖然它就在三角地西側,每天落日的餘暉掛住它的簷角,再緩慢投在三角地的花壇中,就像黃昏的一道關卡,盤踞在那裡,方正如骨灰盒。據說原是為尼克松訪華建造,那位背運的美國總統就在這裡發表演說;風格卻是蘇式,堅固厚重如堡壘,天花板高高懸起,雖是一層平房卻近兩層高。木頭門窗寬大腐朽,舊漆剝落皴裂,昔日的禮堂如今光華不再。你們好久才適應室內昏暗的光線,灰塵細密,在你掀開門簾時透進的陽光裡翻飛。笨重的玻璃櫃臺,少得可憐的陳舊貨物,躲在陰影裡抿茶水的售貨員,眼神冷漠,行動遲緩,都像足童年時家鄉那間供銷社。你想或許就因為這個,你們後來那麼喜歡這裡。她說,我們去北新喝奶茶吧,我們去北新吃冰激凌吧,你願意陪我去北新照大頭貼麼?似乎從未見過別的顧客。你們並非不知道,物美的服務更好,博實的貨更多。可就是深深迷戀門簾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