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龜兒東西,逮著就是錢,你還是賣虧了,價錢還要往上面走點,恁辛苦逮它,莫看這點東西,中醫裡面這個東西講究多哈,是個好東西哦,吃了長生不老哦。”

有工人在外面喊:“出來出來,等哈兒把你一哈埋那裡頭哈,搞快點!”

席元趕緊往外跑:“......這個龜兒搞著嚇人。”

戴眼鏡的人也快步往外面去,先前那眼鏡走幾步停下來喊簷溝邊隔絕外界的兩個人:“先出來吧,東西別弄了,房子倒下來滾得遠,你這房子就是一牆之隔,那邊倒了這邊也有影響的。”

只有王科抬頭來很好笑的望著他。彷彿是看潘家那隻黏著他又被他揣到張家簷溝上面小松林小水井裡淹死的狗。

張家的灰狗也走了,殺了豬的第二天,忠傳早上起來沒看到它在壩子裡晃盪就感覺不對,想到昨天躺在地上掙扎時那驚駭惶惶的叫喚,走到機器房那狗窩看,不用摸,一眼就曉得它已經走了。平常柔軟的身子這時看來簡直是一塊鐵板,忠傳悲從中來,連給它蓋個乾柴火的舉動也沒有,捂著臉轉身走了。

王祥開的房子說倒就倒,拆遷的工具倒不是電視裡那些看來高階科技的火藥機器,就是幾根線,幾個人,幾個山裡人看來很普通但叫不出名字的工具。他們把房子外面固定起來,有幾個人在遠處拽一根粗壯結實的繩子,席元站到邊上去說不信光靠這幾根繩子就能把房子拉垮。

可那房子隨著工人手裡的線晃一晃,晃一晃,忽然像一根承受不住重量被吊彎了腰的樹,轟隆一聲,說倒就倒了。地上幾乎沒有灰塵,落下來的泥巴坨也沒有一滾八丈遠。工人昂著臉自豪的笑:“莫說恁小個土房子,再大個,再牢固點的我都給你弄得垮,你覺得稀奇吧,我測量好的東西。”

王清平的那半頭受影響,房頂蓋子斜下來半截,看來孤獨而飄搖,但這樣他後面的視線卻一下開闊起來,那竹林後面是樹林,樹林頂上是藍悠悠的天。

席元和封增銀從這時開始憂愁,照這個情形,瓦片再落下來滾也不可能滾得了多遠的,那麼,街上那些說房子滾多遠,錢就能賠多遠的這個幻想是破滅了。

王祥開站在那根巋然不動的鐵桿子前面嘖嘖稱奇,倒下來的泥巴坨變成了百元大鈔,滾到腳邊的小泥塊兒也是一元耗子兒。王科是在他們拉線之前出來的,這時看到了新鮮東西,也不進屋幫忙,正轉來轉去圍著測量的人看熱鬧。王清平仍坐在灶房後面的水泥地上取蛇膽,每一個經過那身邊的人都驚歎連連嘖嘖稱奇又面色緊繃。但他始終像個聽不到聲音的聾子,隨他們在身後走來走去,量來量去,爭來爭去,吵來吵去,喊來喊去,最後擺擺手,拂袖而去。

從此,剩下的房子和房子裡的人再無人問津,遺世獨立。

老張父女因為忙賣菸葉賣牛,河底下的熱鬧一天也沒看到,那些傳得滿天滿地的熱鬧要麼從黎祥琴那裡聽來,要麼從封增銀那裡聽來,每家每戶都精彩紛呈,驚訝之極,新鮮之極,滑稽之極。他每每聽聞,心裡都下決心明天不賣了,到河底下去看看,尤其聽聞王清平父子的事,最後一程,總該要去看一看。但回到家看那一坡菸葉,第二天又還是老早背一背煙狗兒到街上去,這個時候,誰也顧不上誰了。

直到復墾辦的人爬到半坡周家房子來他才終於把屋裡的煙狗兒騰出來,是說要到下面去親眼看看,連朱慧芬和羅昭全兩家人都轉來了。可早上又接到電話,三江那裡來了個人,要他儘快到那裡去一趟,去半坡看拆房子的事情又落空了。

因為醫院裡來的那個人的特殊,忠傳也隨老張一同前去,一路無話,到時下午一點多,病房裡空落落的。對面床的那個人出院走了,房間裡還剩黎書慧和盧定芳兩個人,老張插著腰走進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