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承嘖嘖搖頭,幾根衝起來到小腿高度的老筍子在他手裡甩啊甩:“那那時候你們打恁兇整啷個。” “那時候哪一樣啊,那時陣兒好多人?你現在幾個人那時候多少人啊?光我們屋裡都好多個。大坪幾屋人,那邊到曾家溝,這邊上下石壩,半坡,河底下,溝裡頭,起碼是比現在多上10倍的人,哪家哪戶都是七八上十個,莫說扳筍子要過孽,走個路把人家的屋門口的石板踩翹了都要過孽。” 許多從前的輝煌歷史下一輩都只是聽說了,比如聽說王二投機倒把,比如潘天發知青下鄉,比如李官福屋裡跟大伯張建森有仇,忠承揹著手跟在父親後頭,像個信話的孩子:“欸,聽說以前那陣兒我媽厲害得很的嘛。” “嘿嘿,嘿——”老張正經的臉忽變,樂的眼睛都眯了進去,樂的說話都囫圇不清:“你媽是厲害噻……她以前是厲害哦,數她一個,下石壩羅昭全媽一個,還有底下封大屋裡周清芳一個,她三個婦女,反正一般人不敢站她面前去,數手腳也好,數眼睛腦殼也好,人人個個兒都說佩服她們呢。你媽是生那病把她身體拖下去了,不然的話,那陣兒還在生產隊……” 父親的話匣子一開啟就關不上了,忠承原以為母親就是話多的,不想父親也如此大方,絮絮叨叨的,一點一滴的,逐字逐句的完全講出來,講清楚。這與他心裡根深蒂固的或者他以為的父親形象還是差許多的,至少從前的他不會像現在這樣,像個普通的,平常的,很久沒見的老朋友一樣同他念叨過去的往事。 忠承對父母兩個人的印象還沒有對忠傳的印象深,彷彿忠傳才既是他的父親又是她的母親。從小到大的記憶中只記得父親忙,勤快,一刻不閒,永遠手裡有刀,肩上有鋤頭,背上有揹簍,走路都帶著風。性格嚴肅,不苟言笑,寡言少語,但對旁人又寬厚仁慈,大方,與人和善,因此在外頭格外有個好名聲。也有暴躁的嚴厲的,那都用在二哥忠信身上了,對他大部分的害怕也大都來自於此。手邊有什麼拿什麼,竹棍,木棒,鞋子,扁擔,掃把,時常追著二哥打的滿山雞毛。 忽感好笑又慶幸,幸好到自己能打得上手時父親已經五十幾了,性情逐漸平穩,也開始有悲天憐人,慈眉善目的慈父光輝了。跟著大姐忠傳,雖然也嚴肅寡言,但從不用暴力手段制服。 “……從三江現在那孝子河大橋背兩百斤煤炭轉來,揹簍上還要架潘達,你姐姐還莫多大個兒,轉來屋裡樣吃的都沒有,光喝兩碗糖鹽巴水又牽牛到河底下給生產隊犁田。那哈兒是,光靠兩個腳板跑,從河底下到屋裡最快我走過十六分鐘,一口氣不歇跑上去,現在你喊我一口氣跑上去?四十分鐘都不一定上得去。” “你大姐吃的苦最多,那時陣兒我在外面做事,你媽媽在食堂煮飯,跟周清芳兩個,人家都以為你媽媽在食堂煮飯我們要撿個大便宜,實際點兒便宜沒佔到。沒有吃的,稀飯裡面幾顆米數得清楚得很,雙手捧碗稀飯從上石壩轉來,一嘴兒都不敢吃,要等著轉來大人分。她一半,潘達一半,李貴,她三個人分。結果還在小松林沒到屋就撒完了,轉來你媽媽就是一頓打,打又哭,又把碗摔爛了,你奶奶又打,還是你爺爺轉來了看到了,說恁小個娃兒,沒餓死要叫你們打死……” 老張一面講,一面笑,一面紅著眼眶抹臉:“那時陣兒好窮啊,窮的,喝涼水都要排隊喝,喝涼水脹死的都多得很,巖上張建輝,他是老二,實際他前面還有個哥哥,七歲多了喝涼水脹死了。” 哦,父親還摳,吝嗇,簡直不能用一般小氣來表述,印象裡二哥與父親爭執就大多是因為這個問題。要一兩毛錢總是好像把所有尊嚴氣節都賠上了,搖尾乞憐了,依然換不來父親的慷慨大方,哪怕一分錢都像要他的命一樣。不只是錢,浪費這件事在他眼裡也是絕對不允許的,吃飯用東西這些可想而知。記得最深的還是大姐準備出嫁那年母親為她買一條紅褲子,小了,穿不了,因為寓意不同不好退,正好二姐忠旭合適,也取沾喜氣的意思,準備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