腔熱情的期盼,在生活貧困的現實中消退。周建明是在新時代飢寒交迫中降生的,他是家裡四個孩子中唯一的男孩,也是父母多年的期盼。周家在村裡是小姓,農民說話常常靠拳頭作後盾。周家缺少這樣的底氣。雞犬相聞,家長裡短,難免口角是非,在這些鄰里糾紛是非爭鬥中,吃虧的常常是周家。他的父親脾氣暴躁,可在這些理直氣不壯的爭鬥中又只能忍氣聲,常常氣得臉色發紫,還無處發洩。所以,他恨不得生出十個兒子,也有個出頭之日。可週家就是沒這個氣數,偏偏生的都是女兒。母親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生下了周建明,算是老天有眼,兩口子盼來了個兒子。可週建明生不逢時,大鍊鋼鐵的火焰,燒遍了大江南北,公共食堂的大鍋裡已經是清澈見底了。

周建明生下來不到二十天,大隊那位滿臉麻子的書記來到村裡,聽說有一個女勞力在家坐月子,來了精神。一蹦三跳地來到周家,說本大隊還沒有聽說過那個女人現在有坐月子的習慣,必須馬上到工地上去,否則他正要抓一個典型到工地遊行,藉機推動本村的鍊鋼運動。就這樣,周建明的母親拖著虛弱的身軀,丟下襁褓中的兒子,上了鍊鋼前線。夜深,母親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小心翼翼從衣兜裡把節省下來的兩把米掏出來,放在小石磨中碾成米粉,製成米糊,作為周建明一天的口糧。終於有一天等到深夜,周家的姊妹們沒有等來自己的母親。極度的疲憊和飢餓,母親在黑夜的山道上一腳踏空,栽下了幾丈深的懸崖。第二天,鄉親們找到僵硬的母親時,她的一隻手還緊緊捂著胸口的那把米。安葬母親,一家人除了眼淚,別的什麼都沒有。父親又照樣上“前線”。

小時候的周建明是跟著幾個姐姐,在幾分憐憫、幾分同情、更多的冷漠和歧視中長大的。童年的記憶中,他有過可憐巴巴、邊咽口水邊看人家吃白米飯的刺激;在清明節的夜晚像幽靈那樣,踏著朦朧的月夜,跋涉在陰森的墓叢中,尋找孝敬亡靈的米粑、荷包蛋解饞;也曾玩命追趕狐狸,奪下半隻老母雞興高采烈地回家打牙祭。令他終身難忘的是四歲臘月小年,父親提著好不容易積攥的幾十個雞蛋,去公社小鎮上換點年貨。天色已是黃昏,周建明在村頭通往鎮上的路口,望眼欲穿還不見父親身影出現,村子裡早就“闢辟啪啪”響起了新春的鞭炮聲,香噴噴的年飯從家家戶戶的門縫裡鑽出來,簡直把人的鼻子都要拉走。可自家灶臺冷冰冰的。他順著一股大蒜燒肉的奇香,不由自主走到鄰居的門前,門虛掩著,周建明從門縫裡望去,八仙桌前圍坐了一家人在吃年飯,他貪婪地從門縫裡吸允著隨風飄出的香味,眼睛痴呆地望著屋裡喜慶團圓的情景。突然屁股上重重地捱了一腳,猛然回頭,父親一雙然燒著怒火的眼睛緊盯著他,一雙大手像抓小雞一樣把他提回了家,然後關上大門,指著周建明的鼻子說,沒見過吃飯?算什麼東西?叫花子!你祖輩上還沒有一個。憑本事比人家過得更好些,才是能耐。今後再看見你這樣丟人顯眼,你就別進這個門。這不是罵,但比捱罵還難受。話不多,字字像釘子,釘在周建明的腦子裡。

直到現在,他始終沒有忘記父親說這番話的複雜情感,長大了慢慢理解了他的做人準則。他是個極要面子的人,但面對生活的艱辛,又無能為力。他寄希望於周建明這一代不走他們的老路,當他發現周建明違背了他理想的設計,就感到大失所望。在周建明七歲的那年,父親把他送進了學校,白天在學校唸書,晚上在家要讀一些課外書。父親認為,現在的學校不讀“四書”“五經”,不教學生寫毛筆字,是誤人子弟。父親自小讀過幾年私塾,常常給他講私塾先生如何嚴格要求,私塾先生用戒尺打學生手心的故事,要他好好讀書。在父親看來,不讀四書五經不能立身做人,不會寫毛筆字不算是讀書人。在七到八歲的時候,父親每天晚上手裡拿著一本線裝書,一句一句地教他